他难受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眼角唇边多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对不起啊,不能陪你到八十岁了。”他抬起手,想摸一摸谢林的脸,可手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答应我,你自己到八十岁,好吗?”
谢林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从没这么怕过,更没这么惊慌过,他抓着容鹤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力度之大,叫容鹤骨节泛白。
“不……没有你,我一个人到八十岁有什么意思?!”
“那就忘了我。”容鹤虚弱地微笑,“忘了我,好像我没有存在过一样,你快快乐乐地……到八十岁……”
“我做不到!”谢林低吼,“我忘不了!”
容鹤苦恼地皱起眉头,好像这样一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手指刮了刮谢林的脸颊,谢林感知到什么,微微放松了力度。然后那只手擦过谢林的颧骨,鼻尖,借谢林的一点力,按在了他的眉心。
冰凉,却有力。
“大侄子!”容鹤轻声叫。
谢林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可是没有下一句话了。
那只手落了下去。
巴西,里约热内卢。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基督山上张开手臂的耶稣神像一如往常拥抱这个城市。城市北面,贫民窟内照常断水断电,很显然上帝的慈爱并不会到达这里。男人们大声咒骂着该死的天气,该死的政府还有这该死的世道,女人们一手牵着自己最小的孩子,一手抱着水瓮,跨过地面高低不平的水坑,到贫民窟的另一边换取用水。干净的水资源自然是被当地黑社会垄断的,只接受美元交易,五美元一水瓮,供全家人使用一天。女人们要么交钱,要么撩起裙子,用身体交换,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后者。
少年邦达快速奔跑在贫民窟的窄道上,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跑起来的样子很像某种生活在南美雨林里的猴子。巴西的强日照把他原本的黄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一上午滴水未进叫他的嘴唇干燥起皮。他早已经习惯这种感觉,甚至经常无意识地用牙齿咬下一小块皮,哪怕这偶尔会导致流血。
比起身边人半死不活的德性,邦达显得精力充沛,他一路跑来,途径瘾君子赛德尔的门前,赛德尔举着针管第七十二次邀请他体会一下“爽到上天”的感觉;又穿过四五个正闹哄哄踢着足球的孩子,其中有个小胖墩把破足球一脚踢上了天,邦达凌空跃起,一记漂亮的头球将球顶到艾娃面前的花篮里。美丽的姑娘本来满脸愠怒,见到邦达却悄悄羞红了脸。
邦达飞快地奔跑,来不及跟任何一个熟人打招呼,一直跑到他要找的人面前,他才身体灵巧地刹住了车,喘着粗气问:“你又赖床了吗?”
被质问的人耸了耸肩,一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昨晚我睡得晚嘛。”
“你为什么睡得晚?”少年邦达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很认真地问,“刘进宝,你的旧伤又疼了吗?”
刘进宝背着手摸了摸脊背,非常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道旧伤,那里曾经被远距离打进一颗子弹。邦达第一次看到那道伤疤时就认真地表示,如果子弹再偏几毫米,也许刘进宝就没命了。
贫民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三年前,刘进宝神秘出现在贫民窟里,用现金买下阿吉老汉号称黄金商铺实则已成危房的临界商铺,改造成一间卖杂货的小店。他懒散,怠惰,一来就成为贫民窟新一代烂泥扶不上墙的代表,他那家小杂货店什么都卖,古巴雪茄都能搞到几支,如果认真经营,说不定能叫他成为贫民窟富豪,他却天天睡到中午才开门,天还没黑就收工休息。邦达本来像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他,直到有一次看到他用流利的俄语跟一群俄罗斯毛子进了五瓶正宗伏特加,他才惊觉这人可能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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