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鹿茸第一次来律师事务所。
原先的她对警察局、律师所类司法相关名词,总存着份无法言说的畏惧心理,觉得非大事要事,难以触及,习惯性惶惶却之。
如今来了,才发现,也并非那么高远。
贪嗔痴恨,因利产生纠葛的商人,生老病死,想为后辈留下遗言嘱托的花白老人,爱别离,从执手相伴到相看两生厌的夫妻……
一一不少。
世间百态,尽在目光所容之处。
“林女士,最后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了。”
待客室内,细微的说话声拉回了鹿茸的注意力,她看向长桌左右,相对而立的男女。
施暴丈夫经过几天的拘留,眼下布满了乌青,眼内血丝交错,他握着笔不住颤抖,双唇翕动,似乎有话要说。
鹿茸认出了模糊的口型。
“对不起。”
又是道歉。
犯错的人从不吝啬道歉,但那又怎么样,道歉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莫名的,鹿茸想起了另一类人——赌徒。
她的父亲在母亲失踪后变得暴躁好赌,每次输牌都会气得跳脚。悔不当初。
是,他们是后悔,可悔的从来不是不该赌,而是下错了注码。
甚至仅仅是上一把。
他们早忘记更久之前犯下的错,日积月累下来的沟渠污水。
“麻烦您了。”
随着轻柔道谢一同响起的是钢笔刷刷划过纸张的声响。
林姐头也没回走向了久等的鹿茸。
对方脸上红痕残留叫人心悸,鹿茸忍不住开口,“还疼吗?”
“疼的。”林姐道。
女孩神情瞬间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双手本能举起无助挥动了两下。
“但幸好,最后一次了。”林姐又道,“不是吗?”
说这话时,女人面庞沐着落地窗投入的温暖阳光,分外动人。
鹿茸差点看楞了神,随后眉眼一弯,露出会心笑容。
离婚协议签好,还有相关财产分割手续要办理,女孩见没什么事,悄悄退出房间去找秦北锋。
先前,男人怕自己忍不住再揍一次人,于是便在外头长廊里候着。
女孩站在门口拐角处,见他正和人谈话,下意识停住。
谈话人面庞清隽,穿着深色的带帽卫衣,脸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挡不住目光澄澈,给人的第一感觉很是纯良无害,毫无心机,像是初入社会的懵懂学生。
若非过路人喊了声“钟律师”,鹿茸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律师。
更何况,他手里还捏着一瓶……
鹿茸仔细看了看,儿童高钙奶?!
“殴打,教唆故意伤害,哧溜——一旦发现,妻子和打人,的人同罪”。
“哦。”秦北锋懒懒哼了声。
“你,呲溜——犯法。”
钟律师以一种奇怪的断句方式说着话,加上牛奶盒快要见底的窸窣动静,鹿茸听得一脸惨不忍睹,想笑,又怕偷听被发现。
她已经如此,秦北锋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难道不明白钟律师口中所说的吗?
暴力或许不对,可是爽啊,他才没耐心等老天爷打雷劈死这群畜生。
秦北锋不打算就犯不犯法的话题继续聊下去,毕竟他在乎的从来都是痛不痛快。
新社会新风尚,常人所崇尚的文明使得他们无法降低自己的道德标准。
准确些,太过于降低。
反正他不一样,他是特立独行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