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应芜身子恢复不少,她才换上一身素白衣裳,再次来到九幽。
此处已易名为长兴山脉,主峰为不老峰,仙家镇守,尚不准许外人进入,应芜远远望去,果然见一片苍翠,飞泉瀑布,山峦挺立,已是山清水秀。
龙尸已成白骨,应芜落在龙首处,切实感觉到了他的庞大。
她不足他一齿大小。
应芜伸手抚过他的下颚,立在首端,试探地抬他,他已化成群山,与大地相连,她未能挪动分毫。
应芜将脸贴在上面,眷恋地摩挲,隐隐还能闻到一丝桂香。
应芜取出桂枝,立于他龙首处,又念复生诀,枝干疯长,夹于两岸,一片淡雅鹅黄,实在静美。
应芜顺着他的龙身寻觅,只见他肋骨中空,骨与骨之间还有间隙,她钻进去,于他体内,花藤缠绕,正星星点点地盛放着,身下浅草茵茵,又有小兽在此筑巢休憩。
应芜寻了个平整地,躺下了。
她抚摸着他的骨,听着他的血化成的河流潺潺之声,轻笑、垂泪。
瑟缩在他的体内,应芜的所有思绪都消散了,她疲惫至极,但躺在他的身体中,她这样安心。
自他死后,她从未合眼入眠过,这次她闭上双眼,静静地睡去了。
里面清风阵阵,花藤摇曳,时不时会坠下花瓣。
应芜蜷缩其中,再醒来时,她惊觉身上盖了一张毯子,花做的毯子。
她侧头,好似看到了什么,却看不清。
应芜伸手,碰到了一汪净水,她凑过去,试探地卧进他的怀里。
“芜儿。”他说。
应芜呼吸急促,捧着这汪水,急切地说:“师尊!”
“吾在此。”
“师尊…”应芜抚摸着他的元神,想要拉他过来,褚绥道,“过来些。”
她乖乖听话,跟着他走,走到他龙首处的小溪,这汪水终于成型,是他的身影。
应芜扑上去,哀求他抱抱她,褚绥将她搂在怀里,阿芜埋入他的元神中,哀哭不已。
原以为…他早就消散了。
原来他还在这里。
但是又能在多久呢?应芜不想问,也不想考虑,倘若她能定止时间,她会如此做,让一切都停留在此时此刻。
褚绥的怀抱并无温度,却也让她安心,偎在里面,她长舒一口气。应芜跪在地上,在他膝间寻了个好位置,就这么卧下了。
褚绥抚摸她的发,让她这样安心。
她说:“阿芜想来陪您。”
“如何陪吾?”
应芜说不出。
“就在此处…与吾相伴吧。”
应芜立刻点头,捧着他道:“芜儿在这里守着您,永远守着。”
她信守承诺,始终没有离去。这里只有一些小兽、花草,应芜坐在他脚边,编着花环,然后试着戴在他的发顶,褚绥的元神就是一汪净水,花环挂上去,又啪嗒掉在地上,她拾起来,戴在了自己头顶。
应芜和他说了好些话,褚绥静静聆听,时不时以掌拂之,应芜抬头瞧瞧他,尽管面容不清,她也能想象他的神情。
那样平静,让人也平静下来。
褚绥死了足足五十载。
尸身五衰,又要等待元神消散,回馈天地,他也没有急色,每日都静静地等待终焉的到来,应芜在他身边,也不再说想同死的事了。
她觉得,或许他离开后,她还有勇气活下去。
活下去,照顾他深爱的一切,照顾她的师兄。
这就是她的道,她的心之所向。
她替他为苍生,只求他能走得安心。
她如今不想离开,他走时,她亦不想和他分别。
先蜷缩在他尸身中,等何时她没有那么依赖他了,等何时她能践行她的道了,她再苏醒,给他看在意的一切。
她是这样想的。
在他身边就会这样想。
应芜取来古琴,为他轻抚,她轻轻吟唱着,褚绥始终在倾听。
等到明月高悬,她偎在他的腿上,被他拢在手臂之下,眷恋地说:“徒儿幼时,喜欢这样赖着您,舔您手心的朝露,若有来生,若能再见,还想受您照拂,这次芜儿再不长大,永远这样依偎在您怀里。”
他说:“好,便如此。”
过了会儿,应芜又说:“或许再长一些吧,能与您互诉衷肠,望月对饮,临窗听雨。”
“好。”
“和你相守太短,依恋太重,阿芜舍不得啊…”
舍不得他。
“人生在世,本就如此,有舍有得。今日吾死,明日还会有新的机缘,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应芜说:“您不知,阿芜并不期盼新的机缘。人生多苦,一切有为法,皆是梦幻泡影…唯有您,阿芜割舍不掉。”
褚绥抚摸她的发,问她:“既如此,你作何打算?”
“依恋您太过,就只想在此处守着。”应芜轻叹,“徒儿怕有心之人损毁圣体,思来想去,还是想守在山口,您说,我是化成顽石,还是化成大树?”
“不是说,要化成江河么?”
“那徒儿就没办法保护您了。”
“也好,就偎在龙首处,为师也可日日见你。”褚绥笑她,“就化成只狸奴好了,每日来为师这里蹭蹭,饮水捕猎,懒散腻歪…”
应芜撅撅嘴,仰头道:“您都不觉得山石坚韧,忠贞不改,这个时候,还在笑话徒儿…”
“阿芜,为师不必你忠贞,吾之心愿,只有你能快乐。”
应芜鼻酸,哽咽道:“您去了,应芜永生永世,不会再快乐。”</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