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令曦从昏睡中醒转,一点点恢复了意识。
屋子里拉着窗帘漆黑一片,只有边角处,有一段帘子被拉开十多公分的缝隙,窗外的光透进来,是天色即将沉入夜晚,静默的绀蓝,不亮,但依稀能勾勒出人五官的轮廓,有明有暗。
那个人就站在一线光里,双手环胸,静静倚着墙远眺窗外,和这个黑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任令曦翻了个身,丝滑的被单从身上滑过,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
但是之前那种被汗水湿裹的黏腻感消失,身上的疼痛也减轻许多。
似是听到她翻身的动作,贺云朝转过头来。
“……我们在哪里?”她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带着鼻音的沙哑。
贺云朝拉上窗帘,房间刷地陷入无光的暗,可他毫无所觉,几步就坐到了她的床边。
一只手抚上任令曦的额头,测量她的体温。
“某个旅馆。”
任令曦深吸了一口气,“詹克己呢?闫臻呢?孙振飞他们赶来了没有,那些外围的佣兵……”
“都好,不用你操心。”贺云朝的手没有从她额头移开,指腹贴着她的眉心轻蹭,抚平几道皱襞,他声音温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出口却是抱怨,“一醒来第一个名字就是那家伙。”
任令曦撇唇,“这种醋你都吃。”
贺云朝俯下身,疲倦地躺上床抱住她,“嗯。”
他标记了你。
这话贺云朝说不出口,他不想提醒任令曦这个事实,不想让她回忆。
“他是不是死了?”可是任令曦并没有结束这个话题,对于被临时标记的痛苦,她好像没有放在心上,“我捅他的那一刀可能会让他失血过多,如果急救车来的不及时,他一旦死亡,禁药案我们就少了一个线索。”
她突然有点自责,如果当时自己能控制一些,用不那么致命的方式,是不是一样可以脱身,这样至少可以从这个重要嫌疑人口中套出更多线索,万一詹克己抓到的女孩不止闫臻和桃子,万一还有别的受害者他们还没发现……
“别想了,是我杀了他。”贺云朝的语气没有任何负罪感。
他没有当场杀死詹克己,但在取人性命和刑讯逼供上,他是个经验老道的特工,自己释放的Alpha磁场足够破坏他的脑神经,被拔除腺体和当时的失血量,也注定了詹克己活不过救护车来之前。
他不想直接给个痛快,他就是要慢慢折磨那个人渣,让他痛不欲生感受自己生命消逝,他自己付诸他人身上的痛苦后果,自然要自己好好品尝。
“你……不应该的。”任令曦顿了一下,想指责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是咽了回去。
自己那一匕首,也不见得能让詹克己活下来。
何况她能理解那时候的情况,芳菲作祟,不理性的Alpha就算失手也合理,法律不会判罚,只是手段可能太过残忍了,任务报告很难写。
贺云朝说:“我确实不应该让他死得太轻松。”
“你是警察,是调查官,对案子必须要保持理性,哪怕对方是凶手。”
“我不是——”贺云朝毫不犹豫,“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想让他死。”
那一刻他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他只是代表他自己。
“贺云朝,你不能……”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
“啊?”
“你对你自己的事一点也不在乎,案子、人质、甚至凶手,他们的重要性好像都排在你之前,你是被人洗脑了吗任令曦?还是真的缺了根神经?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上赶着给人送命?!”
原本还是温存的声音逐渐扬起,贺云朝越说越憋着一腔闷气。
怀中的人儿半晌没出声,贺云朝的心绪慢慢平和下来,甚至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让她委屈了。
不,不能因为这样就同情她,她就是该好好反省。
结果,他不期然听见胸口小小的一声——
“……怕。”
贺云朝微微一滞,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怕的。”任令曦重复了一次,靠在他心口听他有力的心跳,“没有人不怕死,我当然害怕。可如果他当着我的面杀了那个孩子我也怕,我怕看到她睁着那双求救的眼睛死在我面前,我怕自己明明可以救人却什么都没有做后悔一辈子,贺云朝你知道吗,有时候不是英雄主义,就是……你没办法只是干看着,你一定要做点什么。”
贺云朝缄默无声。
“一个连环杀手,一个易感期的Alpha,压在我身上……”任令曦回想,“我也是人,怎么可能不怕?我对于自己能不能反杀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生理反应不可控——我就是想,如果换成我,至少还有试一试的机会。如果连我都放弃的话,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着说着,鼻头有些泛酸,忙又收敛。
“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我想如果自己多付出一点,可能会换来更好的结果,这才不是盲目送命,只是主动把机会抓到手里,对自己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地步,我更有自信。”
“赌命的自信。”他轻嗤。
任令曦没有反驳他,继续说道:“我不是不在乎,也确实会害怕,但真的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时间给我去考虑那么多。”
贺云朝低头抵上她的头顶,一心窒闷,“明明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人会怪你。”
“可是……”
“总要有人站出来,这个世界才会一点点变好。”
任令曦用认真的口吻,阐述自己的信念。
“我要求不了别人,所以,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这个想法,很天真。
无论说给谁听,都会这么觉得。
可是当它从认真的人口中说出来,而那个人怀有足够赤诚,贺云朝没办法不动容,毕竟,她用行动贯彻了这个信念。
有人一句话可以摧毁一个种族,有人辛苦一辈子也不过叁餐温饱,哪有人会真的在乎这个世界会如何,一个陌生人的人生会如何。
他已经忘记了这种感受,他记得那些被大火摧毁的村庄,在战争中被牺牲的人命,他拯救得了一时,拯救不了一世,有些人终究是配角是路人,他总是这么告诉自己,所以执行任务时,他会保持绝对的冷静独善其身——
人只有习惯纯粹的目的性,才不会面临太多抉择和麻烦。
可是,他今天出手暴露自己让自己陷于险境,又是为了什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贺云朝叹了口气。
任令曦会错了意,她以为贺云朝是在无奈,感慨她自不量力。
“你看我现在还好好的。”任令曦说。
“好好的?”贺云朝挑眉,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了握。
任令曦吃痛抽嘶了声。
贺云朝将那两指抽了出来,冷笑:“还好不严重,就只是脱臼,但是那一身的伤口怎么说?”
说到这个任令曦忽然有了劲,目光发亮,可惜黑暗中贺云朝看不见。
“我一个人解决了叁个衔尾蛇佣兵。”
“……”
“Alpha!绝对是Alpha,他们……嗷——贺云朝你干嘛!”
贺云朝老神在在地揉捏她的指骨,“接好一根。”
“这种事为什么要等我醒来做?”这人是不是故意想要这样惩罚她?
“你应该感谢我温柔体贴等你醒来才做,还让你好好休息了一下午。”他语气懒洋洋地说,“身上其他伤口已经给你上完药包扎过了,但是说不定会有内伤,迟点……”
“嘶——”
“……记得看医生。”贺云朝的指尖重新揉弄接好的另一只指骨。
“你做这事和杀人不眨眼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