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渭也不多问,只拿出一方汤剂:“我在广东做官多年,求得一副汤药。早晚煎服,可防瘴气,太守且拿去。”
“还有这般汤剂?”蔡怿半信半疑。
吕渭的养气汤方,后来刻在刘仙岩摩崖石上,供桂州百姓誊抄传播。现代学者进行研究,发现就是增强抵抗力的,可视为广东凉茶的早期版本。
此人住进常平司衙门之后,花了半月时间熟悉情况,稀里糊涂被其他官员排挤,都觉得他是王黼派来的狗腿子。
吕渭也懒得解释,带着几个随从,微服出城查防民情。
他选定一些村落,回去找方廷实:“方县令,我带来一些玉米红薯种子,你且拿去劝百姓耕种。种植之法,与北方略有不同,我在广东已摸索过了悉数写成文章记录下来。广西与广东,或许也有不同,须当因地制宜才对。”
“玉米红薯是何物?”方廷实问。
吕渭说道:“就是朱铭与其父,从海外带回来的。朱铭虽然不敬天子,也对王相颇多诋毁,但终究还有些贡献。万万不能因人废事,不要觉得朱铭是小人,就不推种他父子带回的粮食。”
因人废事?
方廷实觉得很好笑,这吕渭脑子有问题。
吕渭受到王黼的提拔,而且长期在广东做官,不清楚王黼都干了些啥。他天然觉得王黼是个好官,因为王黼做宰相以来,废除了许多蔡京的政令。
既然王黼是好官,那么弹劾王黼的朱铭,多半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把玉米红薯交给方廷实推种,吕渭又开始整顿常平司,发现大量账目对不上号。
广西常平司官吏,纷纷把锅甩给前任长官。
吕渭对此无可奈何,只能上疏弹劾自己的前任,接着又重新规范各种流程,尽量防止手下官吏继续贪污。
做完这些,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政治任务,连忙打听朱铭的下落前去查看。
吕渭坐船过江,打扮成普通士人。
登岸行走一阵,却见山下有数十间茅草屋。
茅草屋的中央还有空地,十多个学生正在蹴鞠,还有几人在角抵为戏。
吕渭瞬间就不高兴了,哪有上课时间玩这些的?
他寻一个正在场边休息的学生,问道:“吾闻七星书院有大儒在,为何尔等不努力向学,却在此嬉戏为乐?”
学生回答:“山长所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每天拿出两刻钟来玩耍,可令身心愉悦。每旬还有劳作课程,由老师带着,分舍轮流去耕作粮食。”
吕渭撇撇嘴,不怎么赞同。
他又问朱铭在哪个班级,学生带他过去,朱铭正在里面讲课。
听到“性太极,情阴阳”之说,吕渭再也忍不住,当即出声质问:“以君之言,《孟子》性善论何在?”
朱铭微笑:“阁下请进来说。”
吕渭阔步走入教室,问道:“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
这是孟子和告子的对话。
告子说,人性就像杞柳,仁义就像杯盘;以人性去实现仁义,就像以杞柳去做成杯盘。
孟子反驳,你能顺着杞柳的本性去做成杯盘呢,还是要妨害它的本性去做成杯盘?如果妨害杞柳的本性去做成杯盘,那是要妨害人性去实现仁义吗?
朱铭让学生搬来一张板凳,坐下来慢慢跟吕渭辩论。
他的性无善恶论,跟孟子略有冲突,所以久久没有撰写《孟子章句疏义》。
朱铭说道:“我不是告子,我不认为人性是杞柳,也不认为仁义是桮棬。阁下复述孟子之言,应当去跟告子辩论。”
吕渭说道:“君所言,性太极,情阴阳。人之本性无善无恶,受世俗影响而有善有恶。孟子则言,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君欲反对孟子乎?”
朱铭笑道:“伱还在用孟子驳斥告子的话,来驳斥我,我说过人性如水性吗?我是朱成功,不是告子!”
吕渭有些傻眼,因为朱铭的言论,非常类似告子,属于《孟子》里的反面教材,所以他才下意识的引用孟子原话。
吕渭仔细想了想:“那你是否承认孟子之言,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
朱铭冷笑:“阁下的先生是哪位?居然扭曲孟子言论。”
吕渭更加生气:“我哪里扭曲孟子言论?”
朱铭说道:“孟子说人性之善,如水之就下。这是在驳斥告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孟子·告子》通篇驳斥以物性比人性,阁下居然还在用水性比人性,你这跟告子有什么区别?”
吕渭说道:“莫要诡辩。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此乃孟子原文!”
朱铭懒得再扯,直言道:“孟子错了!”
此言一出,教室里瞬间哗然。
吕渭大惊,居然忘了再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