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胜这次叹得更重:“我不知道你是太高看自己的智慧,还是太小看鲍仲清的城府。连我都不敢说,能够在他的局里分得清线索真假,你怎么敢这么说?再者说,真的线索,就一定能够指向真正的真相吗?”
姜望皱眉不解:“他能够在这件事情里获得什么?”
“他能够获得的东西太多了!他这样的人,你要是把机会给到他,他一定不会浪费你的价格。”重玄胜道:“你是一枚好棋子,一柄好锋利的剑,而你并不自知。姜望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鲍仲清和他背后的鲍家,是想要把皇后掀下来呢?他如果是想扳倒现在的太子呢?你做好涉足皇储之争的准备了吗?”
姜望眼皮跳了挑:“我哪里能做得到?”
“你当然做不到,但是你会成为一个号角,一个象征,而且你会作为新齐人的旗帜死得很惨!”重玄胜有些难抑怒气:“而且你的死,本身又会成为一件更锋利的武器!你的价值大了去了!姜望啊,林有邪身份这么敏感,你在这种事情上还敢轻易就踩人家的坑,你觉得你能够承担所有后果吗?你是把你的头颅双手奉上!”
姜望当然不会怀疑重玄胜的判断,他只是怔了怔:“他会这么做,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些情报,一个早就放在他旁边的人。”重玄胜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还有用这里思考。”
姜望道:“看来我的确是小看了鲍仲清。”
“小看鲍麻子的何止是你呢?”重玄胜叹道:“我和他境遇相同,小时候都不受待见,但我一直觉得,有朝一日我执掌重玄氏,他就是我的对手。所以才会很早就收买了他身边的人。这么些年来,我以为我对他已经很了解,我始终觉得他心机有余、魄力不足。直到伐夏战争里……他让我大吃一惊。”
“这一次的事情,我虽然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对鲍仲清这样的人,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并不为过。你现在焦头烂额,我也庶务缠身,没有时间陪他慢慢拆招,索性直接叫他滚开。以他的城府,只会笑一笑忍过去,不会再纠缠。”
姜望只是说道:“虽然鲍仲清只是想利用我,但如果林有邪的事情,真的跟当今皇后有关呢?”
重玄胜按了按脑门,实在头疼。
他太了解姜望了,这家伙其实并不愚蠢,对鲍仲清也不是全无戒备,但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仍是一脚踩进了陷阱去。他相信这家伙心里面,甚至是已经做好了某种可怕的准备……
不然何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既没有联系他,也没有联系李龙川、晏抚他们,却接受了鲍仲清的帮忙?
在那个最可怕的结果之前,他怕连累自己,却肯同鲍仲清一起,一条道走到黑!
重玄胜深吸一口气,有些感动,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不会是那位做的,你对她有偏见,而且你把一国之母想得也太愚蠢了!”
这位新任博望侯语气相当笃定:“天子当时那一句‘国士不可轻’,态度早就已经表明。皇后就算再恨林况,再不能容人,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违背天子意愿。试问,处理一个林有邪,对她有什么必要?对现太子的东宫尊位,可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在储位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会无事生非!”
“我的确很难忘记她做过的事情。”姜望顿了顿,又问:“但如果不是那位的话……林有邪好端端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恩怨在身,谁会对付她呢?”
“首先她只是失踪,未必是死了。其次,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是仇杀。
她父辈的恩仇,早就跟四大青牌世家一起烟消云散。厉有疚被剐死后,所有人都恨不得跟四大青牌世家断得干干净净,除了你,谁愿意惹这个麻烦?她的关系网其实是非常清晰的,一眼看得到头。”
重玄胜平静地说道:“与林有邪有牵扯的势力里……皇后和太子肯定不存在问题。这件事也应该跟田家没有关系,既缺乏利益驱动,也缺乏情感驱动。”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田家有个田安平在。他会怎么做,实在无从判断。”
田安平这个人太疯了,做人做事都太自我,根本无法从利益或者情感的逻辑去推测他。
姜望又想起,当时从田常嘴里得到确认的情报——
乌列就是田安平亲手所杀,然后又抛尸于海,故意留下一些线索。
当时他还问田常,田安平这样做的目的。
田常的回答是——“你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无论是田家内部,还是田家外部,没有人能够洞察田安平的想法。
正因为他是一个如此疯癫的人,以至于聪明如重玄胜,也根本不知能不能将他排除事外。
姜望说道:“其实在七星楼秘境那一次,我有意外的收获。在隐星世界里,我撞破了田安平的计划,夺得那朵补充寿元的花。过程中跟田家一个叫田常的……”
当下,他便把他在隐星世界里与田常、田和的接触和利用,与重玄胜讲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他后来从田常那里得到的消息,即田安平亲手杀死乌列一事。
重玄胜沉思片刻,抬头说道:“田常这真的是一步好棋,你运气好,才在七星秘境里获得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联系他了,这样的棋,只应该在一锤定音的时候用。”
“你对田安平有想法?”姜望问。
一锤定音这四个字,让他有些敏感。
重玄胜摇了摇头:“只要他不冲咱们发疯,我有什么必要对他有想法……不。”
他忽然果断地道:“不会是田安平。”
姜望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把乌列的尸体扔到海上,就是证明。”重玄胜喃声道:“那本身就是一种昭示,他在通过乌列的尸体,告知能够看到线索的人,他就是凶手。田家在雷贵妃案里做下的事情,他一并负责。他等待复仇的人上门,他期待一场精彩的复仇!”
姜望本来想说,这人是不是有病,但想到这个人叫田安平,便又觉得很合理了。因而道:“他等林有邪做好准备去杀他,所以他不会主动来找林有邪?”
重玄胜从那张异常宽大的椅子里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手掌:“答对。”
“那林有邪的事情……要着落在哪里?”姜望的声音,终是有些苦涩。重玄胜当然是比他聪明得多,也抽丝剥茧,分析得头头是道。但现在是所有的线索都被排除了,那还能去哪里寻找林有邪?
重玄胜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让青砖告诉过你,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复杂。其实鲍仲清已经给了你答案。”
姜望眉头紧皱:“鲍仲清?”
“还记得我跟你聊过,鲍伯昭是怎么死的吗?”重玄胜问。
姜望摇了摇头:“那只是你私下里的揣测,并没有证据。”
“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重玄胜说道:“哪怕是死在万军之中,被踏成肉泥,也是可以找出一点痕迹来的,不会无声无息。涉山一战,太寅拨动道则,杀死了那么多人,也是有人证存留。鲍伯昭的死有什么?午阳城兵马,然后人就没有了。若是被太寅逐杀,首级何在?尸身何在?夏国军勋记录何在?什么都没有,死得那么干净,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当然,只要鲍仲清咬死不松口,谁也不能按着他认罪。回到林有邪失踪这件事情上来,你不觉得,她也失踪得太干净了吗?”
他在‘干净’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姜望似有所思,神情黯然。
“所以林姑娘的失踪,是鲍仲清干的!”默默旁听了许久的十四恍然大悟。
重玄胜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累地道:“答案应该还在鹿霜郡。”
他走到书架前,胖手一招,抽出了一卷大齐疆域图,回过身来,在书桌上铺开。
用肥大的手指,沿着鹿霜郡的边界,画了一大圈。
“这几天郑商鸣应该把该查的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各处边郡都找不到踪迹,完全没有她通行的记录……”他看了十四一眼:“很眼熟,对吗?”
这胖子用手指头敲了两下舆图,对姜望道:“你有没有想过,林有邪可能也根本就没有离开鹿霜郡?”
十四当时离家出走,重玄胜便是太过心急,忽略了灯下黑的情况,愣是没想到,十四根本没有走出齐国。
但十四是路痴,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林有邪可不是。
作为一名优秀的青牌,追踪擒贼的好手,无论从哪个方向讲,她都没有迷路的可能。
姜望缓慢地说道:“但是巡检府去查过,我也去查过。鹿霜郡那里没有任何线索。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就算本来有线索,现在也……”
“你先别着急。”重玄胜看着他道:“我们找到十四那天,就是你和林有邪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你们没有任何联系,对吗?”
“是。”
“她跟你说的,她要去三刑宫?”
“是。”
“除此之外,你好好想想,她有什么异常吗?”
“你是想说,她有没有可能匿迹藏行,悄悄去调查田家?”姜望摇了摇头:“她是一个很执拗、很有原则的人,但是并不愚蠢。”
鹿霜毗邻大泽,的确很难避免这样的猜想。
不过当年的那起案件,于皇后来说已经结束。于田安平来说,他并不介意被仇恨。于林有邪而言,她已求得她所能求得的最好结果,恢复了她父亲和乌爷爷的名誉。
便算是真个把田家查个底朝天,也不可能获得更多。
笼罩齐国的最高意志,早就已经用目光划定了红线,林有邪不会不懂。更不会蠢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后,再去挑战已成当世真人的田安平。
“那么结果已经很清晰了。”重玄胜缓慢地说道:“我现在非常确定,林有邪根本没有离开鹿霜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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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言皙”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61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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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更,为大盟“我爱琪琪888”加(1/5)。
写得太慢,对不住大家。
周末还会有加更。
虽然没有存稿,但是先把话放在这里,倒逼一下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