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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身在司玉安的剑光中疾驰,早已经离开了先前大战的水域,也穿越了被视作无根世界界河的血河水域……前方已经看得到红尘之门。
听得这等极致混乱、极致嘈杂、极致颠倒,却又表意明确的声音。
他心中生出一种“顿悟”。
但这种顿悟,不是了悟人生至理,不是洞明大道法则。
而是菩提树下枯坐,坐到菩提也飘枯叶,遍身堆积尘埃,而在某一个瞬间,陡然生出的寂灭心情。
顿觉万念俱灰。
所谓人生之真义——是人生无趣,是生而无用,是求而无得,是活而无益。
此刻他非常地理解向前,甚至于比向前更进一步。
他只想死。
一朝开悟,心如死灰。
好在司玉安的剑光于此时轻轻一动,斩开了他的死寂心情。
此身已踏上红尘之门,心中惊惧犹在。
所谓红尘之门,悬立在孽海上空,四面皆为血河。
这扇门户乍看之下并不如何煊赫,在光影之中凝聚的是一扇普通木制大门的外观,门上还贴着一个倒过来的“福”字,红纸的颜色都有些泛旧了。
寻常人家的喜庆愿望,便是福来祸远。
以“福”镇“祸”,倒也妥帖。
只是当你凝神注视这扇门的时候,能够从那寻常的木质纹理中,看到斑驳的岁月痕迹。若是更专注一些,还能够在那门板之上,看到一行行飞快变幻的刻字。
字迹稚拙。
或曰“李氏小虎家门”
或曰“符仁镇宅之家”
或曰“阿纨欠我一果”
或曰“我乃大闲人也”
总之都是些顽童呓语,信手刻字涂鸦。
不见得有什么意义,却是真切的人间烟火气。
稚童嬉闹老翁笑。
此门隔孽海,红尘在彼端。
这一扇红尘之门,立在祸水之中,却并不属于祸水。它的另一半立在人间,却也隔绝在人间外。
它不被空间或者时间所定义,也不代表哪些人或者哪个群体,它只是一扇门,一扇通往人间的门。
滚滚红尘,就在此门后。
但门扉紧掩,不待外客。
此门不开,现世生灵自过。
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扇门,但是几位势如山海的真君强者通过,都并不会让人感受拥挤。
一扇门如似一方天,自有一界之地,
若要在姜望的认知里找一个相对贴切的形容,这红尘之门本身,颇类于一个微缩的迷界。横亘沧海近海之间。
便在此门中,姜望与司玉安回望祸水。
但见得整个无根世界波澜再起。
那种平静已然不复存在,法家大宗师吴病已留下的天律地律都在瞬间被冲破。
乌云滚滚,咆哮四野。
波涛如怒,撞起水峰一座座,撑挽高天!
孽海的局势肉眼可见,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坠落。深渊绝不仅是个形容,而能够等同于此刻的孽海本身。
司玉安、吴病已、陈朴,这些无不是大宗师,天下知名的顶级强者,却也都只能暂时选择离开。
哪怕是三岁小童,也该知晓事不可为。
但在这个时候,搬山真人彭崇简猛地挣脱开了霍士及的手,在血舟之上骤然回身。
“宗主请回!血河之前仍有界,岂能无人镇守?容我在此!”
说话间已是拔下了头顶的乌簪,抬手往前一抖。
此乌簪如飞剑离手,尖啸着撞破了空间重重!
却见它,迎风便涨,一瞬间已是遮天蔽日。
那古树参天,山石嶙峋,是名山胜景。此山整体形如坐虎,巍峨俯瞰八方……正是主峰高有八千丈、山体绵延数千里的太嶷山!
曾经夏国境内名山,多少文人墨客留诗为赞。一朝被拔走,至今有人为悲歌。
如今降临孽海,煌煌落下,其势堪比天倾。
瞧这架势,彭崇简竟是要用一己之力对抗祸水的变化,要以山填海……且不论可能性如何,此势何极也!
不愧是曾经能够与向凤岐争锋的人物,的确也锋芒独具。
太嶷山压垮了万里积云,轰隆隆坠落下来,好像把整个天穹都盖住了!
巨山破空的轰隆声响,与那诵念菩提的声音几乎同时进行。彼此交撞又共鸣。
但就在下一刻,极速坠落的巍峨巨山,骤停在半空!
排空巨浪散去后,撑住此山的,乃是一只手。
一只无法描述、不能形容的手,撑起了太嶷山!
之所以说这只手无法描述、不能形容,是因为当它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姜望的红妆镜之幻身直接就崩灭了。
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于红妆镜向来能够洞察的方圆五十里范围,也都彻底黯去,不再存留于视野。
姜望以半成品的目仙人之力,什么都没能看到。
只隐约感觉到,那是一只手的轮廓。
它不能够被神临层次的修士所描述!
而以司玉安的修为,当然能够看到“真相”,那是一只骨节匀称、血肉丰满、色泽红润的手。
鲜活得像是来自于一个正常的“人”。
这种鲜活,令他剑眉微蹙。
腰间茅草剑,无由而鸣。
面对这只手。
连他都不能够压制自己的剑意!
而后如他这般的衍道强者便看到,那只手,很是随意地往上一推。
轰!
绵延数千里的太嶷山直接被推碎当场!
无论山石泥土,亦或巨木高崖,顷刻间全部碎灭,化为数千万吨数亿万吨的细密黑沙,倾天而下!
这太嶷山乃是移自夏国的名山,彭崇简当年借得梁国复国之势,拔断山根,自养于掌,化为乌簪一支随身,已有数十年光景。
这数十年来,每日温养不断,锤炼不断。
以他当世真人之修为,搬山之神通,悉心经营,长久雕琢。
它要比原来的太嶷山更高、更雄伟、更坚实,在战斗之中,也理所当然地更强大。强大得多!
经过彭崇简的炼制,此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泥,都自有伟力存在。
可以说,这支太嶷山簪,已是世间少有,能够在真人层次战斗中起到作用的法器。虽然比不上洞天之宝,也可算得上是人力极限。
尤其是此刻在彭崇简本人的全力催动下,已经无限地接近于衍道之威。也未尝不可如向凤岐当年那般,尝试着挑战真君。
可就是这样的一座太嶷山。
却被这只手轻轻一推,就完全地推碎了!
从此世间不闻有太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