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一直走到钓海楼的宗门驻地前,方才停下。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跟在碧珠婆婆身后。彼时算是访客,也直接走入其间。
如今再来,钓海楼中已无友。
是的,他在钓海楼里,没有一个朋友。杨柳还不能算,其他人,更没有说的必要。
他的身后有很多朋友,但他没有跟他的朋友们说一句话。
因为此次他是独行。
纠集再多的朋友,也不可能把钓海楼怎么样。所以他反而只肯代表自己。
作为整个弦月岛的主人,这座巨大岛屿上的一草一木,都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也因此无需有特别显眼的标识。
熙攘人潮戛然而止的位置,就是钓海楼宗门驻地的分野了,闲人免进。
这里也是这座巨大岛屿最中心的位置。
没有什么高大的牌楼,只在道路两旁,竖有两根并不显眼的木柱。
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黑不溜秋。除了光滑之外,不见任何特异。
走近了才能看到,在左右木柱上,刻有两联。
左曰:卸钩为月,已悬苍穹万古。
右曰:折竿为薪,方照众生芸芸。
这刻字经历的历史,明明以千年万年来计,可是却不见半点模糊损耗。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楚,连一个弯钩都不曾被风雨磨去。
仿佛它本就不存在被消磨的可能。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如此。
这两联显出来的气魄,真真令人心折。
是什么样的钓客,他的鱼钩卸下,就成了天上明月?他的鱼竿折断为柴薪,才能够照耀万古以来的芸芸众生?
往前推万年,往后推万年,恐怕也只有一个钓龙客。
唯有以照耀人族的柴薪为竿,以明月为钩,唯有这般气魄的人物,才能够独守海疆、天涯钓龙!
这两联的字迹,与天涯台上的刻字一脉相承,都是钓龙客的手笔。
这两根并不起眼的木柱,也是很多钓海楼修士的寄托所在。
此刻,在两根木柱中间,站着一个人。
一个平实、厚重,很让人觉得可靠的男人。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
要处理姜望这一拨人的事情,太高层次的人不好出面,这不是海祭大典,真人没有与他们对话的必要。
而太低层次的人,确实也不可能拦得住姜望。
同为弟子辈、又被公推为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陈治涛,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站在两根联柱中间,看着慢慢走来的姜望,脸上的为难,很真实。
到了现在,别人不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
他非常清楚,这件事完全是季少卿挟私报复。
钓海楼主没有必要、也根本不会玩这种小手段,危寻如果非要杀死竹碧琼,随手捏死便是,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相反,他老人家既然定下了条件,给出了机会,剩下的,就都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尊贵如那位真君,不会管,也不会拦。
但作为钓海楼大师兄,所有钓海楼弟子中的旗帜人物,他不能在外人找自家师弟麻烦的时候,视若无睹。
对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同门就是“对”,异国就是“错”。
如他陈治涛,也无法免俗。
所以他出面来此。
来此拦路。
陈治涛沉吟了又沉吟,先一步开口说道:“天涯台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此事是我钓海楼的疏失。我知道有些遗憾,多少钱财珍物,也无法挽回。有些错误,付出再多代价,也不可能弥补。但请允许我代表钓海楼,表示一些心意。”
姜望抬眼,看着他:“天涯台上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所以,不必道歉,无需补偿。”
“我此来,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势力,仅只代表我自己。”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才显出不可挽回的坚决力量——
“听闻钓海楼传承古老,秘法卓异。有弟子名季少卿者,时人誉为天骄。”
“姜某不才,请试一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