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敬玄是草原真血家族呼延氏的中流砥柱,是苍羽巡狩衙的当代衙主,也是打破了苍图镜壁的牧国最强真人。
严格来说,在牧国内部的势力划分中,他应当归属于“联席长老团”。
联席长老团是一个架构相当复杂的组织,若要简单来描述——它基本代表草原各大真血部族的利益。
众所周知,在漫长的岁月里,草原一直笼罩在现世尊神苍图神的神辉之下。
大牧尚未立国,苍图已是唯一真神。
神权至高无上,仿佛永恒真理——但的确并未永恒。
在牧国刚开始立国的时候,草原仍是神权至上。
牧太祖赫连青童当年是三步一拜,登上穹庐山,接受彼时的苍图神庙神冕大祭司加冕。此后才在苍图神骑的支持下,一统草原各部。
此后历代牧天子登基,都需去穹庐山受冕。
苍图神位在至高,代表神权的神冕大祭司,是唯在神下的草原第一人。
在神权之下,才是皇权和联席长老团并立。
赫连王族与其它真血部族,是在神权的监督下,互相制衡,分享世俗权柄。
于苍图神教而言,这是一个理想化的权力框架,可以永传万世。但在真实的历史发展中,它未能如愿延续。
在漫长的博弈中,联席长老团第一个退出顶层权力竞争,影响力慢慢澹化,也慢慢失去了与赫连王族并立的资格,成为王权之下的组织。后来甚至成为王权的支持者,被某一任神冕大祭司斥为‘赫连犬’。
在牧烈帝赫连文弘时期,发生了一个标志性事件——他登基之时,当时的神冕大祭司,是亲赴至高王庭,为他举行加冕仪式。且烈帝全程高踞王座,不曾对祭司行礼。
从此至高王庭和穹庐山的地位就等同起来,成为万里草原两大核心。神权与王权在名义上和事实上都完成了并立。
当然,有一些史学家认为,这一标志性事件的功劳,或许应该完全归功于烈帝的父亲,牧威帝赫连仁叡。
但主流史学家是持这样的观点——牧烈帝接过了牧威帝挑战神权的战旗,巩固并扩大了胜果。是牧威帝和牧烈帝一起,两代君主,共同确立了草原上王权与神权的并列。
及至当代牧国皇帝赫连山海,在至高王庭为新任神冕大祭司涂扈加冕!彻底改变了“神定君”的传统,而以“君敕神”。从此王权在神权之上。
大牧立国这么多年,赫连王族不断奋进的脉络,在这些历史更迭的重大事件中隐约可见。
而“联席长老团”的权力变化,便是随着这条脉络而勾笔。甚至可以这样说——“联席长老团”本身即是一部鲜活的大牧史书。
但无论权力如何更迭,影响力如何衰落,联席长老团也都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势力。它的衰落只是相对于王权,它的影响力也只在王权和神权之下。
作为联席长老团推出来的门面,担当苍羽巡狩衙当代衙主的呼延敬玄,也绝对是草原上最顶尖的权力人物。
别看涂扈能够轻松使唤他,别看他还愿意陪神临境的姜望玩耍。
无论个人实力,还是个人权柄,抑或家族力量、背后组织的影响力,放眼整个草原,他都是数得着的存在。
顾师义孤身一人来草原,竟然说要宰了呼延敬玄?
“等等,顾大哥!”姜望追出酒楼,改为传音:“万请三思而后行!怎么就与呼延敬玄对上了,是否可以再想一想?”
呼延敬玄是货真价实的牧国第一真人,姜望自己也亲身感受过其人之强。小国出身,天下游剑的顾师义,真能打得过吗?
就算面前这位天下第一豪侠,同时也具备天下第一真人的实力,什么北黄弗、中楼约,都不是他的对手,战力之强,直追当年洞真无敌的向凤岐……就真能杀死呼延敬玄吗?
真做下此事。哪怕是真君过来,也走不出草原!
姜望对这位顾大哥的观感是很好的,实在不愿目睹他在草原陨落。故虽知真人之志,不可偏折,仍然苦劝。
顾师义脚步未停,语气随意:“姜老弟,你怎么看待镜世台?”
虽然只是两人传音,不入第三人耳,但姜望也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景国的情报组织。”
“公正的评价!”顾师义赞了一声,又道:“但镜世台建立之初,也并不是只要做景国的情报机构,做一只猎鹰、一条猎犬的。它本也是要主持天下公义,要替代三刑宫。‘遍照诸方,镜映现世’这八个字后面,本来还有八个字——是‘正大光明,乾坤朗朗’!”
这八个字……实在让人深思。姜望也有些错愕。
顾师义继续道:“在某一段时间里,镜世台的确矗立了正大光明的声望,被人们所信任,把握了‘公义’二字的权柄。但是在漫长的历史里,后面这八个字还是被抹掉了。不是镜世台愿意抹掉这八个字,而是这八个字没人再信。”
姜望道:“除非景国当年真的一统天下,不然镜世台永远不可能实现这八个字。”
“你说得对,归属景国,必为景国私。这不由任何人的意志改变。换谁来做镜世台首都是一样。”顾师义道:“你对苍羽巡狩衙又有什么认知?”
姜望思考之后,才道:“苍羽巡狩衙之于牧国,就如镜世台之于景国。”
顾师义大步而行,气态豪迈:“镜世台曾经配合庄高羡,污你通魔。我借此告诉你,它们就是一丘之貉,没什么差别。”
姜望并不否认。
顾师义又道:“苍羽巡狩衙对你还不错吧?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姜望道:“因为我不是它真正意义上的敌人,我对牧国没有敌意,不造成威胁。”
“不错,看得很清楚!”顾师义道:“这些组织并没有什么情感好恶,只有利弊得失,国家威权。放眼六国,秦国镇狱司的名声最差,那也只是因为他们并不在意,就是要以恶名行事。实质上哪家也不比哪家更干净!”
“镜世台的手伸得长,什么都要插手,什么都要管。苍羽巡狩衙也一样。
“前些天郑国有人来找我,是我那个没用的侄子,东域有名的庸君,唯一不赖的是对百姓还算仁义……他告诉我,苍羽巡狩衙的飞牙一路缉凶,追到了郑国,在完全无知会的情况下,于郑国境内放肆出手,丝毫不顾忌当地百姓。以致三十七死,一百六十四伤。
“你一开始是不是以为,是郑国的皇子皇女,或者哪个天才被波及?
“不,这被殃及的两百零一人,都只是普通的百姓。普通的、正常生活的、没有招惹过任何人的老百姓。”
顾师义看着姜望:“但你说这件事情,我该不该管?”
“该管!顾大哥不管,便没人管。”姜望道:“但……”
“但要从长计议,但得徐徐图之。但因为镜世台背后是景国,苍羽巡狩衙背后是牧国,我这等无门无派无背景、出身小国的人,就应该忍一忍,对吗?”顾师义问。
他又道:“我不是质问你,姜老弟。我只是在陈述一种世人都认可的‘理所当然’,我只是在描述这个社会的样子。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对吗?”
姜望沉默之后,说道:“曾经在海外,有一位已经战死在迷界的前辈,曾告诉我这样一个道理——你的道理,只在你的剑锋之内。”
“这是至理名言!”顾师义道:“但我顾师义之所以能被天下游侠儿看得起,能得一个所谓‘豪侠’的名头,就是因为我不忍。所谓侠客,轻生死,重然诺,腰中剑,鸣不平!我若不鸣,无人为他们鸣,我若不拔剑,他们白死!”
姜望几乎要为他鼓掌喝彩。
但作为旁观者,喝一声彩是很容易的。真正要丢掉性命的,却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