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陈王看着太师椅里软软佝瘫的身子,臭苦乌黑药膏渗出绷带、衣襟,整个人泛着苦臭腥脓味,肩胸佝偻,衣袍宽宽荡荡,毫无生气……
从前、这人一袭白衣胜雪、身姿挺拔、舒展……
“沉……”歪倒溜颓肩上的脑袋、呆滞无神的眸眼,让她说不下去。
她在椅前蹲下,默默看他,食指撩起他中指,拇指轻抚他那道被冰割裂伤疤。
他眼睛直楞楞往上瞪,那里只有灰朴朴土瓦。
已无需言及那事件里的曲折,否则她寻到他后不是这反应。
两人长久没说话,周遭只有王飞飞和廖成撕打声;没能上沙场、留守的王飞飞打得兴起;
尽管看出这女人不似来残杀沉淳,廖成还是分神不时瞟过去,两人一瘫一蹲,像两樽被时间定格的人像。
廖成大喊:“滚!”
“闭嘴!”王飞飞低吼。
臭哄哄小院子,乱糟糟。
“焕了哦”,脑袋歪倒向一边的沉淳,嘴巴僵硬一张一合;——长久没说话,声音无力嘶哑,叫人真怀念从前清朗腔调。
她蹙眉半晌,终于寻思出他在说甚。
楚如说的没错,他不愿见任何人!尤其是她。——让时光停留在初见时,我最俊好的模样,洽好是你喜欢的……
她摇头,依然是之前跟楚如说的那句:“你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要入王祠、太庙的。”
又是长久沉默。
“陈王、你懂、疑人不用……”他缓缓说,依然白眼瞪向屋顶灰朴朴土瓦,清瘦极脸上,双眼皮如雕刻般清晰,挺拔鼻梁尖削得直戳她的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疑人不爱,爱人不疑。
她点头。
但上位者无法不多疑。
“孤试探过你。林中生产时,孤问你,可要一试,你说,你当先生吧;孤很不满这回答;”——欢喜妻主,就应愿意为她生女育男;
“后来,陆大人派人寻问雪山下采莲人,那天风大雪大、雪崩,你没上山顶,从山上下来,手里并无拿任何。但雪莲,孤依然信你。”
“我不喜你遇事自己担当……”
“我不喜你没将鸽子上交烤来吃……”
她蹲在那,一句句的说。
“楚如问孤,为甚会真心欢喜你,非陆大人对林中那般,毕竟尊卑习俗鸿沟横亘;”
他眼皮眨也没眨,也不知听没听得进去,心里有何波澜;
原本,她应解说事件曲折、如何被坑陷,道歉?但她只说她的,言说得有些急,不似平时从容。
——道歉这事,她似真不曾做过?不带任何用意的;除了那回家姐战亡,回京冲入老相府、跪下对娘亲磕头大哭:梓佩无能,将大姐丢了……
最后,她撕下自己整片衣袖,露出一大截缚着绷带上臂,“孤受伤了,被疾飞的箭擦去一大片皮肉,当时不觉,依然撕杀,残破盔衣和里衣湿透,里衣能绞出血水来……”
他手指动了动,绵密睫颤了颤。
廖成瞥了眼她绷带外白嫩肌肤,没敢再看。
“反扑太狠,那一战撕杀了整整一天一夜,军中止疼药散用完,孤疼了一夜,翌日,牙疼,头疼、发热,继续上阵拼杀,失血过多,孤在马背上晃了晃,咬牙稳住,心想若是像家姐那样被乱马踩死,便再也见不到孤的沉斯昂……”
他眼睛似眨了一眨、眼珠子往她这边微动……
她缓缓虚压向他,“孤、咬碎了颗后槽牙,孤必须回来!定要回来,见孤的沉斯昂……”
她朝他张开嘴,真有颗后槽牙没了……
熟悉、清新气息扑面;
“你我第一回欢好前,你说,与你一处安静别苑,至少一旬见一回;”她顿了顿,手探进他衣襟,轻抚他胸前泛着臭苦药味绷带,手指顺抚而上,在他瘦削支楞喉结写了个【叁】,“战歇,孤叁日见你一回。孤无戏言!”
她缓缓起身,走向廖成。
“铛啷”,一块薄钢刃从他袖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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