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夜中点了点头,他说,是的,我相信。
他们并排站在那里,靠得很近。他感到她在硬噎。他伸出一只手臂去将她搂住。她软弱地把头靠在他的臂膀上。她说,他才二十二岁,他才二十二岁,他还是孩子。她哭了。她说,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他把她搂得紧紧的,他觉得自己眼角也湿润了。他张开鼻翼,让自己的整个肺叶、整个胸腔都灌满清冷的空气,这样他就镇定多了。他说,我知道他才二十二岁,我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我们的大儿子,是吧他再一次张开鼻翼,让自己的整个肺叶,整个胸腔都灌满冷空气。他说,但是,你不要哭,我也不要哭,我们都不要哭,我们为什么要哭呢我们还有会阳、京阳、湘阳、湘月,我们有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少了一个,我们还有四个,我们还有四个孩子,干嘛要哭呢
他这么说,她听着,她觉得他的话说得多么好啊她从他臂膀里挣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揩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她说,你说的对,我们还有会阳、京阳、湘阳、湘月,我们还有四个孩子,我不该哭,我为什么要哭呢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她这么说,他听了以后笑了,她也笑了,他们都笑了。在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对方的笑脸,但是他们能感到。
他们感到了。
他们就是感到了。
第六部湖北19751996
1老家
1974年,军队的干部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调整,赋闲了七年之久的关山林向组织上递交了一份报告,要求恢复工作。
关山林的报告得到了回音,但不是工作调令,而是一份善后问题处理的组织意见。组织上认为:关山林同志在文革前期的表现没有问题,1967年对他的休息处理是错误的,现宣布给予改正。对关山林要求恢复工作的请求,组织上的答复是维持现状。关山林说,这就奇怪了,既然1967年对我的处理是错误的。又宣布了改正,那为什么又不恢复我的工作我不要你们给我平反,我只要求工作,就算不当领导,做点儿普通工作也行关山林为此再度上京,要求给个说法,但直到他绝望地离开那个越来越像京城的城市,他始终没有得到过具有实质意义的答复。
1975年,关山林向组织上递交了回湖北原籍休息的报告,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得劳动,就得干点儿什么,军人的劳动就是打仗,就是保国戍边,失去了这个权利,那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可在休干所这种地方,你他妈得活上一百岁才能死去,既然组织上不再需要他工作,那他不如回老家等死去。当年秋天,关山林携妻子乌云,孩子会阳、湘阳、湘月,保姆朱妈,一行六人,乘三峡号客轮自重庆沿长江而下,穿过瞿塘、巫峡、西陵三峡,抵达中原大都市武汉。在位于付家坡的湖北省军区招待所住了几天后,关山林由省军区一位干部部副部长和休干处处长陪同着,举家回到了洪湖老家。关山林坚持不在大城市待,要回,他就回老家,他才不在家门口做一个盼望朝廷召唤的寓公呢。当然,关山林不可能真的把家迁回洪湖故居去,只可能把家安在县城里,因为这个家不是他一个人,他还有老婆,还有孩子,他们要工作,要上学,他总不能因为自己而把他的老婆孩子都弄回乡下去捡麦秸拾牛粪吧
关山林的到来使县里很忙活了一阵子,房子倒是抢盖出来了,军队拨来一笔营建款,地点是选在最好的城关西山上,这里环境又安静交通又便利,环山向水,气脉相承,是个等死的好地方。将先考虑乌云安排在县委或县政府挂个副职,人家十六级干部,比县委书记县长都高出两级,挂个副职都嫌委屈了,后来又考虑是不是再兼个文化局局长大干部的老婆,文化自然低不到哪里去。可是到了关山林这里,县里的意见一下子就给他推翻了。关山林说不能让她当县太爷,你们给她换个工作。县里的领导说,老首长您看换什么工作好关山林说,我看什么我不看,你们有什么工作都行,随便给她一个,反正不能让她当县太爷。县里的领导犯难说,老首长,我们县太小,连县委书记县长都只有十七级,我们实在不好腾位子。关山林说,什么腾位子腾什么位子有什么位子好腾的又不是看戏,看戏也能加个塞,管它前台后台的,能瞅上个人影儿就行。县里领导有点儿明白了,说,您的意思,不是让乌云同志当县长书记呀关山林说,呸你们怎么就这么点儿小肚鸡肠你们这么小肚鸡肠,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你们干不出大事,老百姓跟着你们还不是遭殃县里领导羞愧难当,但毕竟一块石头落了地,就说,那就干脆让乌云同志只当县文化局局长,不戴副县长帽子。关山林说,文化局长也不当,你们不是有县医院吗乌云是搞医的,你们让她当院长不行吗她那几十年的经验管你们这里没有问题。县里领导当然不至于反对,但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末了没憋住,还是提了出来。县里领导问关山林,为什么不让乌云当县级领导关山林说,为什么她是我老婆,我回县里来休息,我就是老百姓,别人做我的父母官行,我不能让我的老婆来做我的父母
我是太阳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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