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来,那头母牛踩了它一脚。患者有明显不规则压
迫感
病理阐述:
患者关会阳,男性,8周岁。本报告前无精神病诊
断史及病历资料参照
诊断:
无损害社会型个性痴呆症。
主任医生:傅国屏签名
1960年8月18日
看完这些,乌云差一点儿就当场晕倒在葛博士的办公室里了。葛博士的办公室里有一套漂亮的苏州家俱,红木的,沙发虽然有些旧了,但一看就知道它们是通过丹麦或者是西班牙籍的海船万里迢迢运到中国来的,精神病学专家甚至还在自己的书架上摆放了一两件均州瓷器,他当然不会让乌云在这样的办公室里躺倒在地下。博士很熟练地让乌云使用了一种镇定剂。乌云清醒过来以后开始流泪。泪水很多,但她一声也没哭出来。她就那么流着泪走出博士的办公室,走到隔壁的房间里去,一把搂住了双手抱住一个苹果呆呆坐在那里的会阳。不用专家再多说一句话,乌云已经知道那几份专业诊断报告宣布的是什么了。她的脸上泪水迷乱,她把脑袋硕大、四肢细长的会阳抱了起来,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开满了鲜花的精神病医院。她要把她的孩子带回自己的家里去。
此后连续几个夜晚,乌云始终把会阳紧紧地搂在怀里。她不肯让他到任何地方去。她一直在流泪,泪水日夜不干。开始,会阳把乌云的怀抱当做另外一个黑暗的角落,他有些窘迫但却十分安静地蟋在里面,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一直到睡着。但很快他发觉那不是他的角落,他的角落是没有温暖没有光明的,而乌云的怀抱有。乌云一直用她那双悔恨不已的目光看着他。她几乎搂得他喘不过气来了。他再度挣开乌云的怀抱跑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躲了起来。乌云奔过去想重新把他拥进怀里。他尖声地大叫着,目光中透出一种敌意和恐惧,他把自己全身都埋进两个瘦弱的膝盖头之中,像一个不肯出世宁愿缩回蛋壳的小鸟,他的那副拒绝和厌恶的样子把乌云阻止住了。乌云站在那里,不敢再往前走,她知道只要她一伸出手就会碰碎他,他的脆弱的身体和灵魂就会顷刻间被风吹散,消失在她后悔不及的地方。他们就那么对峙着。她站在那里。他蟋缩在那里。也许是他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不会再试图把他拥进她的怀抱里了,他的瞳孔开始松散,脸上的恐惧之色也渐渐消褪。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好让自己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蟋缩得更妥贴一些。现在,他的身体已经非常合适地贴在了他所钟爱的冰冷的墙壁上了。乌云对这幅画面永远不能忘怀,她那个时候什么也体会不到,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喜欢她的怀抱她的怀抱有什么东西使他感到害怕呢他那么弱小,那么孤独,他一刻也不肯离开他的角落。乌云心口疼得发抖。她知道那种感觉来自哪里,天哪,她知道那种感觉来自哪里
关山林知道了老二会阳是先天性痴呆症患儿。
这不是要钱或者要粮,这是他们的一个儿子天垮下来了乌云能撑得住,可儿子却是乌云致命的伤痛,她一个人怎么也撑不住。乌云头一回在关山林工作的时候冲进了关山林的办公室。
关山林紧锁着眉头听乌云断断续续地诉说。乌云在诉说儿子的诊断结果时泪流不止,因为哽噎她经常说不下去。关山林脸色难看得要命,一层吓人的铅灰色在他刚毅的脸上迅速地弥漫开来。关山林五十岁了,五十岁的关山林被告知他的一个儿子是个白痴,是个永远不会思想不会生活的白痴一棵已经知道珍惜和回忆绿叶的大树被齐腰砍了重重的一斧子还有什么打击比这个更重的关山林像一尊风化的石头一样坐在那里。
乌云因为有了关山林在身边,不再需要掩饰软弱和支撑厄运了。乌云哽噎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拿这孩子怎么办
关山林在长久地沉默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事情已然这个样子了。
乌云说,这个样子,也得想点儿办法呀
关山林说,想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毁了再造一个吧
乌云说,找个好大夫,找家好医院,兴许能治。
关山林说,你当是什么,是治脚气呀
乌云说,不是治脚气,也不能眼巴巴看着孩子这个样子呀
关山林烦躁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乌云一愣,说,你这是什么话什么今日什么当初
关山林说,要知道他是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生下来
乌云说,是我要生的吗是我要生的吗不是你,我会生他吗会吗
关山林不能忍受这个。他不能忍受人指责他。你可以打击他的头颅,打击他的胸,打击他的腹部,他是强者,你完全可以冲着他的强处来,来试试他,他会喜欢这种挑战,但你不该打击他的私处关山林气咻咻地说,住嘴你这长头发的女人我没有要你给我生一个傻瓜出来
乌云哆嗦着,脸色苍白,她无法控制自己了。八年来,她从来不曾让这句话出来。她发誓一辈子不说出这句话,它们是阴影,她宁肯让这阴影永远啃啮她自己的心。但是他逼她逼得太狠了,他凭什么这么逼她你太蛮不讲理了她冲到他的面前,说,是你交出了我写给你的纸条,那是我写给我丈夫的,不是写给组织上的,是你把我推到那个绝境里去的,她们斗争我,让我和孩子站在那里,而你在哪里你呢你为什么不负起一点点儿责任来如果不是你的出卖,孩子他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绝对不会的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想也没想,扬手给了她一耳光。他是一个当兵的,他的手重极了。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个手指印。她朝他扑了过去,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这让他更加恼火。他像捉小鸡一样把她捉住,把她倒挟起来,用他那蒲扇一样巨大的巴掌在她的屁股上用力抽动,一边抽一边恶狠狠地叫道,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他的力气真大。她在他的挟迫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她只能毫无用处地去撕扯他的衣服,去揪掐他的腿。他打了她十几下,打够了,像丢一块烂抹布似的把她往地上一丢,摔门走了出去。她坐了起来,把头埋在腿里,心灰意懒地抽搭着。好几次她都抽搭得喘不出气来。她的头发散披着,被泪水和汗水零乱地贴在脸颊上,样子狼狈极了。她就那么在地上坐着,心里一遍又一遍绝望地想着,他打了我呢他打了我呢
关山林和乌云的夫妻生活出现了无法弥补的阴影和裂痕。
日子依然还那么过,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工作是繁忙而有意义的,它们给人充实和自豪。但生活毕竟不再像原来那么纯粹如雨后的天空一样了。如果没有会阳的存在,也许一切都可以得到愈合和弥补,就像一盆被晃动过的水一样,它总是会静止下来的,只要你不去捣动它。但是有会阳,这是一个无法改正的事实。那个孩子,他在一天天地长大,但他永远是躲在他黑暗冰冷的角落里,呆滞的目光中透露出对一切的拒绝和敌意。他们不可能不看到他。即使在有了快乐的时候,只要他们的目光一接触到了他,或者一想起了他,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就会戛然而止,他们的快乐就会荡然无存,他们就会被一种惭愧、自责、痛楚和犯罪感所包围住。他们会默默地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地走开。这是一种随时随地的窒息和压迫。其实角落里的会阳从来不说话,他只是在那里整天安静地蜷缩着,他几乎连看也不看他们。有一次或者两次关山林打算把会阳送进托儿所里去。会阳是肯定不能念书了,对他对别人那都毫无意义,不过他不能总呆在他的墙角里,呆在墙角里对他对别人同样毫无意义。但是这个主意遭到了乌云激烈的反对。乌云不愿把会阳送到任何地方去,她要会阳就待在她的身边。也许他不需要她的怀抱,但他需要她的监护。他们会欺侮他的,她说。在这方面她表现出了少见的偏激。关山林不能把会阳从她身边带走,谁也不能。关山林知道这一次做不了主宰,乌云会像一只被伤害的母豹子一样拼命撕咬,这样做不会有结果的。问题还不仅仅如此。乌云对夫妻性生活已经表现出极度的冷淡了。他们仍然做爱,但她不会再有激情。关山林仍然有这方面的渴望。乌云从来没有反对他。她躺在那里,漠然地任他在那里折腾。她睁着大而忧郁的眼睛,自始至终如此。这让关山林感到不舒服,甚至感到厌恶。这反而使他有了一种更强烈的报复欲。他想征服她,他打算夺回这个高地,为此他不惜投入全部的兵力,向他可恶的对手发动轮番攻击。然而这一切都于事无补,在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占领了那个高地后,他发现那里竟然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的损兵折将耗费弹药外,他什么喜悦也没有。无人给占领者喝彩,那只是一片无人的高地,其实他什么对手也没有。
失意使关山林有时心灰意懒,有时暴戾恣睢,性格反复无常。
关山林开始寻衅滋事。
最先撞到他枪口下的是他最疼爱的老大路阳。这个读高小的异端分子完全不顾及家中的风起云涌,他关心的只是给这个世界创造一些惊心动魄的事件,唯有这才能使他感到快乐。第一次他带领他的青年近卫军到学校附近的村庄里去收集粮草,他们等生活老师睡着以后偷偷翻出学校的院墙,去夜袭“敌占区”,他们把农民的一片红薯
我是太阳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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