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阳的愚讷和沉默寡言引起了乌云的注意。
会阳从来不争抢什么,对路阳的欺侮毫不反抗,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他的兴奋,他总是一个人躲在一边,怯懦地看着他的哥哥路阳在屋里冲来冲去。他总是喜欢躲在某个角落里,如果你试图把他从角落里拖出来,他就会咬你的手。乌云有一次忧心忡忡地对关山林说,你有没有发现,会阳有点儿不对劲呢。关山林不明白乌云的意思。乌云就说,你看,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从来就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儿。关山林不以为然地说,我看没什么不正常的,他就是胆子小一点儿,新兵都这样,哪天我带他去靶场打一梭子机枪,他就正常了。关山林后来对乌云越来越重的疑心和唠叨有些烦了,他真的把会阳弄到靶场上去了。机枪一响的时候,会阳的瞳孔突然放大了,他站在那里呆呆地一动不动,然后就尖声地叫了起来,他绝望而无援的叫声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做一次全面检查看来是非常必要的。乌云带会阳到医院去检查,检查的结果是,这孩子没有器质性和精神性疾病,也就是说,从生理的角度来说他没有毛病,但他反应迟钝,举止异常,表情木讷,这又不太正常。医生问乌云,你和你爱人家里有没有精神病史乌云说,在世的没有发现有,去世了的不清楚。医生又问,你和你爱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乌云这次给予了否定。医生想了想,说,这就不好做出判断了,只能往后观察,这得等孩子大一点儿才行。乌云回家把医生的话告诉关山林。关山林说,扯淡他能吃能睡的有什么病有病能这样吗就算人笨一点儿,念不了书,还不能当兵打仗你别操那份闲心了,你操那份闲心是自己吓唬自己关山林的话并没有解除乌云的忧虑,她扭过头去看会阳,会阳坐在一边玩一只铜弹壳,他把那只铜弹壳举到阳光下面呆呆地看,阳光把那只铜弹壳照得闪闪发光,但是会阳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样子。
关山林对会阳的漫不经心还是刺伤了乌云。
乌云知道关山林很忙,他手头的工作很繁重,到湖南以后关山林已经不在军官宿舍里住了,组织上分了一套住宅给他,住宅很宽敞,也没有星期六才准回家的纪律约束。但是关山林仍然很少回家,有时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有时十天半个月回家一趟,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多数时间是看一眼就走,留宿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乌云已经习惯了秘书来家问问情况这种事,但是她却不能原谅关山林对会阳的冷淡。关山林不喜欢老二这是肯定的,对老三京阳他也没有太多的热情,他只宠爱老大路阳。这是一种顽固愚昧的定势。关山林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要在门口大声喊,儿子儿子呢其实他所说的儿子只是老大路阳一个人,而不包含老二会阳和老三京阳。要是会阳和京阳这么认为,傻乎乎的迎出去那就错了,他最多拍拍他们的脑袋,轻描淡写地说声哦,而对路阳他则不是这样。这种太分明的父爱表现深深刺伤了乌云。乌云自己对会阳也没有太深的感情,或者说,没有太深的好感,这孩子伤了她,他那向干冷的空中伸出的青紫色的手充满了死亡,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她的命。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她的儿子,是她新鲜而赤裸的骨肉,由于他的怯懦和退缩她对他更生出一份小心的呵护。有一次在路阳欺侮了他的弟弟之后,乌云严厉地警告了那个狐假虎威的小肇事者。乌云说,你再欺侮你的弟弟,我就把你的图画铅笔收起来她把你的弟弟这四个字说得很重。有一段时间她被会阳的事弄得精疲力尽。她在基地卫生队上班,以后改成基地医院,这个时候她开始逐渐脱离她司药的本行,做一些办公室的工作,一些行政领导工作。她很忙。医院在不断扩充,人员在不断调入,她得费心地熟悉它们。难道她就没有自己热爱的工作吗有时候她想,管它呢,也许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她还是没能忍住,有一次她为了关山林对待老二会阳的事情和关山林争了几句。这件事也给了关山林一个吃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一向温顺和服从的她有了一种令人讨厌的脾气,这是关山林第一次向乌云妥协。他买了一些糖果回来,他把那些糖果交给老大路阳,在与大儿子亲昵过后补充了一句:儿子,别一个人吃独食,也分给你弟弟一些。仅此而已。
基地的筹备工作只用了短短一年,一年以后,生产开始投入运转。关山林在这段时间里更少回家了。这是另外一场战争,他喜欢这种新鲜的刺激。这是一个联合军工基地,生产枪支、大炮,甚至还生产一种新式坦克。它们当然不会被用来开荒种粮食,这就是关山林的痴迷所在。
乌云两头忙。医院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成了一家战场救护所,不断有被炸伤炸死的干部工人被送到这里。她需要几名有经验的枪伤专家,并且需要一辆改进后的救护车,为此她费尽了脑筋。乌云不得不把老大路阳送到寄宿学校里去。这个七岁的小东西长得人高马大,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怪笑,他已经学会了在半天时间里把一件新衣服弄得千疮百孔,而且知道怎么老道地从两个弟弟手中骗过分给他们的糖果,并且毫无廉耻地把它们吃掉。令人吃惊的是他的非凡的组织能力。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帮和他年纪相当的孩子,也有的孩子比他大一两岁,但他是头儿,他们管他叫司令。他们玩打仗的游戏,一拨当红军,一拨当白军。他们在院子里冲来冲去,把白军捉住并把俘虏的衣服扒光一个个枪毙掉。有一次他领着他的铁木尔支队从一个旧仓库里偷出一些报废的于弹,用它们来做炸药,企图将一座水塔炸掉,后来因为卫兵的警觉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还有一次他们用弹弓射击路上“敌人”的军火车,他的精确枪法使一个司机受了伤。但是事情追查下来的时候,至少有两个孩子站出来说这事是他们干的,与他们的司令没有关系。而他却站在一旁,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天真烂漫地看着前来调查的保卫干事和他气急败坏的母亲。乌云拿这个魔鬼束手无策。他原来是个胖乎乎可爱的孩子,湖南的这个弥漫着瘴气的山沟使他变坏了,她只能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至少在森严壁垒的学校里他没法弄到子弹和炸药。
解决掉了路阳,乌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路阳可以送寄宿学校,会阳却不能送托儿所。先头也送了一段时间,会阳回来后越发沉默寡言,时常在睡梦中大哭不已,他从来不在清醒的时候哭,哪怕路阳狠狠地揪他的耳朵他也不哭,但是他却在睡梦中哭。他一定有什么心事,乌云这么想。但她已肯定他
我是太阳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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