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闲聊的修士们话题又换了一出,提起先前的仙盟大比。因今次大比不见表现特别出众者,无甚好说的,便议论起那些花边之事。不知谁起的头,竟说到了乌见浒那位传闻中的道侣。
众人议论纷纷,漫无边际地猜测,有说是某某大宗门里他早有婚约的貌美女修,有说是灏澜剑宗内他青梅竹马的漂亮师妹,更有说是勾栏瓦舍中与他有露水情缘的妩媚妖姬。一个个将乌见浒的风流韵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你们猜来猜去的,说的都是女修女妖,乌宗主那般风流随性之人,他的道侣为何不能是男子?南地的那些公子少主们,好这一口的可不少。”
“哪个男子?他当日亲口说是他看得上的人,总不能是云泽少君吧?”
“嚯,你可真敢说!不过也没准呢?”
“他俩当日可是在大比试场外大打出手过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不合,你们真敢想啊……”
“表面上不合,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打得火热,啧。”
众人欢笑出声,当说无稽之谈,都不往心里去。
容兆轻扣住手中茶杯,眉头微拧。
侍从微微摇头:“这些人真是,这般离谱之言,也敢胡言乱语。”
容兆不置一词,喝完手中这杯茶,起身:“回去吧。”
回客栈不久夜幕便已低垂,他将屋中妖仆挥退,设结界,坐下入定。
却不成。
愈想静心愈不得章法,神识里思绪万千,道心浮动,简单的灵力流转却一再凝滞。
察觉到丹田里内息紊乱,容兆睁开眼,自入定中抽离,只能作罢。
他依旧盘腿坐于榻上,榻边一盏微灯,身侧墙壁上曳出孤影。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虚空,半晌未动。
后头他是靠安魂汤入的眠,却也睡不安稳,浑噩间似嗅到血腥的气息,不是他的,是那个人——
吐着血在他面前坠落,以及,再往前在那幻境中,异兽来袭时,那人拉他入怀,背身相抵,替他接下那一掌后喷出的血。
全是血,淅淅沥沥,不断刺激拉扯着他。容兆挣扎脱离梦境,一额头冷汗,才觉右腕红线烧得厉害。
那种几乎要将人焚尽的热意让他浑身不适,抬起的手臂搭上眼试图忽略,却是徒劳。
即使闭上眼,神识中的混乱却无法屏除,荒漠之上与幻境之中,浑身是血的那个人,相似的两幕画面不断切换,让他心乱又心烦。
睡前解下的那条金色发带就在枕边,缠上手腕压紧,竭力压下那些不宁心绪,也只是勉强好受些。
腕间热烫持续焦灼,也不只他。
入定中的乌见浒吐出一大口血,停下灵力运转,喘着气半晌才缓过劲。他抬手随意擦去嘴角鲜血,面无表情地将丹药倒进嘴里。
不过是一息间的分神,想到容兆,便又出了岔子。
最近这种状况时有发生,每每调理内息,稍一不慎,便会导致经脉扭转、灵力倒行逆流。
索性作罢,他靠向身后软垫,阖目凝神片刻,掀起眼,目光定住,掌心间升起一团白雾。
随手一捏,白雾自他掌中脱出,在他面前幻化出容兆的影子——
是在那幻境中的模样,同样是那个人,却又不一样。幻境中的容兆眼神总是多情,唇角上扬带笑,真真切切的,不含那些戏弄和算计。
乌见浒沉目看着,虽只是一个影子,却栩栩如生,像极了那个人。
可惜看得见却摸不着,也只有半刻,影子淡去,消弭无形。
他颇感惋惜,丹田受损后,连妖力都弱了许多,虽然他本就甚少用这妖术。
喉咙发痒,咳了几声,乌见浒皱着眉,感受到脏腑间横冲直撞不安分的灵力,喉间腥甜涌上,又咳出了血沫子。
他不禁苦笑,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倒真如那行将就木的病秧子。
真真是自作孽。
后半夜容兆依旧睡意全无,睡不着干脆起身,走去窗边。
夜已深,外边院子里的灯早就熄了,只见几株乔木枝叶间投下的婆娑月影,伴着细微夜风摆动,一如他不稳的道心。
安静站了片刻,他推门步入院中,云泽剑出鞘,剑意在半空慢慢划出一道半弧,停了一息,随即急扫出去,打破了夜的宁静。
枝叶震荡,窸窣落下,容兆持剑于其间翻飞,不断出剑,扫下枝蔓琼花,扫开星辉月芒,扫去他心头难以名状的烦闷。
到底不能。
幻境三年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想忘不能忘。
三年时光于修行之人漫长无尽的岁月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何况只是一个虚妄构织的幻境。偏点滴细节都清晰深刻在记忆里,一再影响他的道心。
原以为当年自深渊炼狱中爬出那一刻起,自己早已无坚不摧,其实不是。
他也不过肉体凡胎,修不成无情道,摒不去三情六欲,终究无可能立地成神成圣。
收剑时,最后一片落叶飘下枝头,被月影托住,无声无息。
剑意散于风中,他的半边身形也融于这无边凉夜里,无言无语。
天亮时分,乌见浒勉强顺了一遍内息,自觉身体松快了些许。
手下来报,说起鬼域那头的消息,因仙盟巡卫所已派人接手新生的秘境,他们做不了太多事,只能先行撤回。
“我们在里头碰到了元巳仙宗那位新上任的巡卫所统领,他亲自带人进去接手秘境,像是十分重视。我还见到他与云泽少君的人单独说话,虽说他与云泽少君是师兄弟,但先前一直传言他们关系不睦,我瞧着倒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