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温度降至冰点。
楚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
冷千山眼风骤厉:“你不说自己反抗的?”
“裴奕后来到的。”
丛蕾忐忑地答道, 裴奕是他们上回大吵的导火线,她不怕和冷千山吵架, 大不了被他一叉子叉死,她怕的是他再当着楚雀让她下不来台,比如问些“是不是喜欢裴奕”之类的问题, 把她枯萎的暗恋当成饭桌上随口提起的玩笑,若笑果不够, 或许还会被评价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丛蕾如临大敌,以防冷千山向她进攻, 可是冷千山不言不语, 谈话就这么无疾而终了。楚雀暗暗留意着他们的神态,见冷千山面色如常,顿觉自己疑神疑鬼,她胡想什么呢, 不是她刻薄, 丛蕾性格虽然不错, 但冷千山平时那么损她, 会看上她才怪,自己居然会怀疑他们之间有隐情。
楚雀心头宽泛下来,和丛蕾说说笑笑。后半场冷千山几乎没动筷,把自己盘子里剩下的菜通通倒给丛蕾, 丛蕾推辞不要, 冷千山便骂她浪费:“你要不给我吃回本, 我带你来干什么?”
他嘴上说带她吃饭, 实际上她只是他和楚雀约会的附属品,一个装饭的容器而已。
冷千山一言不合就连讽带刺,昨晚的温存犹如幻觉,丛蕾巴望着他被发配到a市一辈子别回来,狗改不了吃屎,她八成是疯了才会思念他。丛蕾一贯奉行勤俭节约,冷千山自己点来不吃,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没被人尝过,就要面临倒入垃圾桶的命运,这令她非常痛心。
他不尊重厨师,更不尊重食物,为了不白白辜负它们,丛蕾只好成为他的补丁,鹅肝穿过她的喉咙落入胃中,丛蕾谈不上半分享受,体检表上的数字密密匝匝地晃过,她一边嚼着肉,一边凄凉不已。
好歹捱过了这场煎熬,下车回去后的那段路,没有了楚雀充当缓冲剂,冷千山和丛蕾各走各的,谁也不搭理谁,看似没有铺垫的冷战,偏又能默契地感知到对方不高兴的原因——隐约有点苗头,奈何讲不明,抓不住,总之卯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丛蕾在自我厌恶的深渊里沉沉浮浮,她每走一步路,恍惚能听到那些食物在她的胃囊里挤压的嚓嚓声,消化的咕嘟声,鼓噪地搅拌,吵得沸反盈天,最后偷然转化成油腻的脂肪,附在她的肉身上。她太悔恨,像是过了毒瘾逐渐清醒的人,非得死命抽自己才能解气,宁愿长胖,也要硬撑着吃光,多么叫人悲哀的小家子气。
丛蕾消沉地关上门,冷千山伸出一只脚唐突地拦在门槛,探身往里看:“你爸又不在。”
他率先开口,她再犟着显得有些幼稚,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丛蕾没跟冷千山提丛丰找了个新女人,门开了一半,冷千山熟门熟路地硬挤进去,丛蕾挺着个圆鼓鼓的肚皮,他顺手捏她凸起的肥肉,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肥姐,吃这么膨胀,飞一个给我看看。”
丛蕾还未消气,他已是若无其事,她最恨他伤害了别人而不自知的口吻,反抗是有惯性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冷千山这一火上浇油,丛蕾质问道:“拿别人的体重说事很开心吗?”
“别人?哪个别人?”
还装,丛蕾把他往玄关外推,冷千山道:“不是吧你,饭量跟着脾气涨,这就生气了?”
是,因为她长得胖,她就理应接受他没完没了的“玩笑”,他欺侮她,她不仅不能生气,还需笑脸以对,甚至主动把肥胖当成一个笑话,才能彰显出自己的大度,凭什么?!
凭什么她不能介意!
冷千山意识到丛蕾是正儿八经要赶他出去,本来他想着那个裴奕毕竟救了她一条狗命,他宽容点不跟她计较,结果她非但不领情,自己胳膊倒挨了几下,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疼得厉害,冷千山压着的火登时窜了三丈高,她不让他说,他非要说:“死胖子。”
“你才死胖子!”丛蕾彻底爆发了,怒道,“你还不如不回来!”
冷千山凛若冰霜:“你当真?”
丛蕾把吃饱的愤恨全盘发泄于他:“我看到你就心情不好!”
“我操,”冷千山气结,“我操!”
丛蕾梗着脖子:“怎么样?”
“去你妈的心情不好,老子心情还不好呢!”
他吼完这句话,扬长而去,将门摔得震天响。
丛蕾活活被冷千山怄到半夜睡不着,他俩沟通不了几句就得火星撞地球,后面几天上课,袁琼之一直没来,大家都猜她是怕冷千山找她报仇,然而一个星期过去,学校里依然没有她的踪影,直到传闻四起,有人说袁琼之转校了。
“肯定是裴奕劝她的。”丛蕾深信不疑。
袁琼之争强好胜,裴奕才劝不动她,楚雀颇有异议:“保不准是冷千山。”
冷千山每晚放学都带着人在校门口堵卓赫,拉着他“谈心”,逼得卓赫大冬天的翻墙回家。卓赫看上去倒无异样,只是一周都没有去打篮球,石文君说他腿上有伤。
至于这伤是怎么来的,不得而知。
他们那一党人人自危,个个夹着尾巴做人。楚雀和丛蕾打了一场翻身仗,说不幸灾乐祸是假的,但楚雀亢奋过了头,吃饭时,她先例行批判一顿袁琼之,随即话风一转,别别扭扭地掩着嘴,低声道:“跟你说个事。”
“嗯?”
“我和冷千山交往了。”
楚雀的眼如盈盈秋水,盛满了恋爱特有的羞涩与欢欣,丛蕾的动作兀地一停:“这么快?”
他们俩交往在她的预想之中,这速度却令人始料不及,丛蕾自认恋爱应当是件慎而重之的事,楚雀和冷千山认识才多长时间,说交往就交往了?
“昨晚我和他发消息,问他觉得我怎么样,他说不讨厌我。”楚雀莞尔,大方地和她分享,“你知道,他就是喜欢口是心非,没用的说得起劲,有用的什么都不说。”
楚雀即使说冷千山的坏话,也是可爱的坏话,她唇边的笑意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反正……我可能是傻了,就问他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他久久没有给她答复,楚雀愈发后悔,妄图用玩笑掩饰过去,但又赌着一口气,执着地要等他一句明明白白的话,一系列的焦灼、难堪、失落不足为外人道也,就在她以为他们朋友都做不成,懊丧到极点时,冷千山一个电话打给她,楚雀心速提到八十迈,那头只有他稳妥的呼吸声。
黑夜朦胧,他们一言不发,两边是悸动的静,如同跨过整个世纪,冷千山说道:“好。”
楚雀讲述着他们交往的浪漫过程,丛蕾无端升起一种怪异之感,冷千山蓦地离她很远很远,像在听另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可惜袁琼之不知道。”楚雀遗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