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平川再次叩首:吾主自幼淡泊名利,不喜纷争,时常跟吾等慨叹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中,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想是不想小世子再成为他人手中棋子吧。小人自登岸后,见崖州一地虽然贫瘠,百姓生活困苦,却也安居乐业。比之越地如今哀鸿遍野,已是一方人间乐土。且大公子此处和乐融融,人们怡然自得,小世子若是能在此生活,必定安然度过一生。
萧彧和裴凛之互相对视一眼,裴凛之皱起了眉头,萧彧说:你觉得我处是人间乐土,只是你看到的表面,崖州酷热,多飓风,多瘴毒,对幼儿并不友好。
赖平川说:吾主当早已考虑清楚。因为除了大公子,便没有值得托付之人。
皇上是孩子的亲祖父,总不能让他受人欺负吧。萧彧说。
赖平川摇头:大公子想是不知,陛下今春突发癔症,总说有人要害他,精神已是癫狂,如今已是太子监国,取代陛下还能有多久?吾主也让小人提醒大公子,多防范北边来人。
萧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太子若是继位,自己的处境怕是越发危险了,他必定是不会容许自己这个废太子还活在世上。
那梁王豫王总也可以吧。萧彧说。
赖平川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梁王豫王是太子心头的两根刺,迟早是要拔掉的,小世子送到他们那边去,也不安全。唯独大公子身份特殊,且地处偏远,太子不能明目张胆再对大公子做什么,所以反而是最安全的。
萧彧无力地笑了一声,个个算盘都打得精着呢。
赖平川再次叩首:求大公子答应吾主,庇护小世子。
萧彧说:你起来吧,圣旨不是还没到吗,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并不需要我庇护。他觉得,比起越王,太子应当更愿意拔出梁王豫王这两颗肉中刺,说不定选他们中的一个去当质子。
赖平川跪地不起,裴凛之抬脚在对方肩上踢了一脚:起来!不答应你还想长跪不起了?你便是跪死此地,我家郎君也不会答应你的。
赖平川坐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
萧彧见状不忍:起来吧,今日过年,别人都在团聚,你忠心为主,还在此漂泊。不如就留我家中过年吧。吉海,去收拾厢房,给客人住下。
吉海急忙跑去收拾那间新近腾出来的空房,那房子原是给无处安排的三名奴仆住的,年前吴家搬回了自家,他们三个便搬到吴兴义夫妇原本住的老宅房间,这房子便空了出来。
晚上全家都聚在一块吃年夜饭,人太多,集中坐不下,有家室的奴仆便领了饭食回家吃,单身的便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吃。萧彧依旧和所有的老人孩子一块在老宅的厅堂内一块吃。
萧彧与裴凛之坐在首席,闵翀和窦七爷坐次席,赖平川是客人,便在裴凛之下首坐了。
除了丰盛的饭食,还有米酒,萧彧举杯:为过去的一年干杯!
众人举杯齐呼:干杯!
喝完一杯,萧彧又斟上一杯,再举酒杯:为即将到来的一年干杯!愿来年风调雨顺、身体康健、生意兴隆!
大家又一起干杯。
萧彧倒上第三杯,笑呵呵地跟裴凛之再次碰杯:为我们的团圆再干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赖平川看着这个放浪形骸毫无架子的前太子,与这样一帮贩夫走卒平起平坐,依旧乐在其中。他觉得无比惋惜,但也为在座的人庆幸,他们如此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个仁爱的家主。
小世子若是送到这里来,到底好是不好?
第43章 不渝
喝完三杯, 萧彧放下酒杯开始吃饭。门外有人探头探脑,此时天色未暗,萧彧看得真切, 是孟洪的小舅子符旺,便停箸问:符旺有事?
符旺手里拿着酒杯,站在门外笑道:今日过年, 郎君怜恤我们, 给我们都发了赏钱,大家都想来向郎君谢恩, 给郎君敬一杯酒。
萧彧笑道:进来吧。
符旺便抬脚进来了, 还有好几个跟在他身后, 都是瓷坊的工人,大家都端着自己窑中烧制的酒杯,齐齐给萧彧敬酒:祝萧郎君福寿绵长、身体健康!
萧彧笑呵呵地举起酒杯:感谢大家厚爱, 辛苦大家了, 干杯!
于是大家都一饮而尽。
萧彧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 陶瓷坊的敬了酒, 吴兴义带着纸坊的人也来了。虽然吴家已经搬回自家去住了,但吴家娘子和吴家小妹依旧在厨房帮工,他们一家年夜饭也还是在这边吃的。
纸坊的人敬完酒退出去后,吴家大郎还留在原地,他红着脸,笑得很腼腆,有些结巴地说:我、我元月初八成亲,希望郎君能来参加。
萧彧一听, 顿时开心之极:真的啊?那就恭喜大郎了!这算是咱们家第一桩婚事呢。我一定来。
他来白沙村一年多, 村中自然也有婚丧嫁娶, 但都是跟他不怎么相熟的人,如今终于有认识的人成亲了,可不是大喜事一件,他得给大郎准备一份礼物才行。
大郎退下去,负责青砖窑的人又上来敬酒,最后就连厨房里的妇人们,干杂活的老人们,还有孩子们,都纷纷来给萧彧敬酒。反正今天家里的酒是管够的。
糯米酒度数很低,但也架不住这么喝,连喝数杯之后,萧彧已经有点微醺。
这时闵翀也举起了酒杯:郎君,我代表船员也敬你一杯,祝来年事事顺意,财源滚滚!
裴凛之看着闵翀,说:郎君不胜酒力,我代他喝吧。
闵翀看着裴凛之,说:郎君不愿意喝我敬的酒,这是不待见我吗?
萧彧醉眼朦胧地看着闵翀,呵呵笑起来:哪里话,闵当家敬酒,肯定要喝。我还是头一回听见闵当家管我叫郎君,这样就感觉亲近多了,我记下了。干杯!说完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萧彧放下酒杯,撑着几案站起来,准备出去放一下水,刚站起身走了一步,就猛地往前倾去,脚被几案腿勾住了。
吓得左右两侧的裴凛之和闵翀一扔酒杯同时跳起来,及时扶住了他,异口同声喊:郎君!
萧彧被两人扶起来,嘿嘿傻乐:谢谢,谢谢!我没事,去更衣。
裴凛之看着闵翀:闵当家请坐吧,我扶郎君去。
闵翀看他一眼:我陪郎君去吧,正好我也要去。
裴凛之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闵翀。萧彧后知后觉,没察觉到氛围的变化,便从两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们继续吃。
裴凛之和闵翀都没回自己座位上,两人一左一右陪萧彧出了厅堂,回自己宅子上茅房。
萧彧脚步已经走不出直线,嘴里还嚷嚷:都说了不用陪,我自己去就好。说着打了个哈欠。
裴凛之眉头紧皱:郎君喝多了,你没进食,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
萧彧打了个嗝儿,摆摆手:偶尔为之,不打紧。空腹喝酒不好,伤胃伤肝,你们别这样喝。
刚走到宅子门口,裴凛之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就朝老宅跑。闵翀瞥了对方一眼,扶着萧彧跨进门槛:郎君仔细门槛。
萧彧抬脚跨进去,走到茅房门口,裴凛之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郎君且等一等,等我插上火把。
萧彧回头嘻嘻笑:还是凛之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