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牙人领着他们去自个相熟的铺子上逛,谢徽禛却只是看,并无下单的意思。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在街边挑了间茶楼上去喝茶,谢徽禛顺嘴问了那牙人一句:“我若是自己想买个窑厂呢?有人转手吗?”
那牙人目露惊讶,他先前就看出这位少爷身份不凡,想必出手大方,却没想到他不是来买瓷器,而是奔着窑厂来的。
“有是有,有些中小型的窑厂,想要买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牙人话没说完,便被谢徽禛打断:“窑厂规模大小不重要,关键是人,得有技术好的烧瓷师傅,才值得本少爷出手,你方才说这最好的瓷器大多出自济宝窑厂,济宝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自然是不会卖的,可若是哪家窑厂有从济宝那里出去的烧瓷师傅,那倒是不错,你先去帮我打听打听,钱不是问题。”
谢徽禛说罢,便有手下递了一锭银子给那牙人,谢徽禛道:“这个便算作定金。”
那牙人眼都直了,什么都还没做便拿到了一锭银子的定金,再没比这出手更阔绰之人,当下保证三日之内必帮谢徽禛打听清楚。
打发走了人,他们才自在喝起茶。
萧砚宁问谢徽禛:“少爷究竟要做什么?为何想要徐氏窑厂出去的人?”
那济宝窑厂,背后的东家便是徐氏。
谢徽禛拎起茶壶,亲手往杯中倒茶水,袅袅升起的水雾后,他眼中情绪有些模糊不清。
萧砚宁安静等着他说。
片刻后,谢徽禛搁下茶壶,将茶杯推到萧砚宁面前,对上他目光,微微一笑:“砚宁一定要知道吗?”
萧砚宁看着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他端起茶杯,低头抿了口茶:“……罢了,以后再说吧。”
谢徽禛眼神动了动,还要再说什么,外头来人禀报,说在楼下看到了杨镖头他们,似乎是走镖来这边,正在楼下歇息喝茶。
“卑职等都改变了容貌,他们没认出我们,听他们说话,似乎他们总舵主也来了平州这里。”那侍卫禀道。
崇原镖局的总舵主,谢徽禛先前就已派人查过,是一貌不出众的中年男子,出身贫寒,幼年失怙恃,做过贩夫走卒,什么下九流的行当都干过,其人据说武艺颇高,后头带着几个兄弟一起开了这崇原镖局,再逐渐做大,在各州府陆续设立分舵,直至成为江南第一镖。
谢徽禛问:“他来平州做什么?”
侍卫答:“听那些镖师的口气,是因近日这边几个大窑开窑,商客多,请他们走镖的人也多,崇原镖局各地的镖队最近来了不少,总舵主便也跟着过来了。”
“那便叫人盯着他们吧。”谢徽禛吩咐道。
他们在茶楼里坐了片刻,楼下吃完茶的杨镖头等人走出茶楼,那杨镖头忽然抬头,朝二楼他们坐的房间窗边望了过来,像是不经意,转瞬便又转了视线,带队离开。
萧砚宁坐在正对他视线方向的位置,见状提醒了对面谢徽禛一句:“杨镖头方才像是刻意看了我们一眼,不知是否认出了我们。”
谢徽禛笑笑道:“我等都修饰了容貌,他也认得出来?”
萧砚宁:“若有心,怎会认不出来?”
谢徽禛无所谓道:“认出便认出来了吧。”
萧砚宁拧眉,便没有再说下去。
后头他们又在市场中逛了一圈,日暮时分,回去了客栈。
寻州那边刚送了信过来,谢徽禛拆开快速看完,面色微沉,嗤笑了一声,将信纸按下。
萧砚宁略一迟疑,拾起那信纸,也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信是钦差胡田学写来的,禀报与谢徽禛,陈文炳被审讯数日后,终于开口招了,承认了派刺客去别宫行刺皇太子的人是他,当年伙同京中大世家私开铁矿卖与西戎人的也是他。
据陈文炳所言,二十多年前,时任的灞州黑水县县官无意中发现了治下的那座铁矿,将事情禀报给了灞州的知府,知府私下派人去勘测了那铁矿的储量,所得结果过于惊人,当时他家里恰巧有与西戎人经商的路子,便起了贪念,又自知自己一人吞不下那一座铁矿,所以联系了京中以赵氏为首的大世家,让一半利给他们,换得他们帮忙在朝廷瞒天过海,铁矿石就此开始源源不断地卖去西戎。
陈文炳的父亲陈潜当时任职在下平县,与黑水县离得近,察觉到了这一事情,也掺和了一脚进来,帮灞州知府做事,分一些蝇头小利。后头事情走漏了风声,被当朝太子发觉,派人来查,却被那些大世家反咬一口,太子落得被冤谋反身死的下场,自那以后他们愈发胆大,那些年大梁与西戎战事不断,西戎人手中兵器却有近八成,是由他们卖去的铁矿石铸成,他们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陈潜为人狡诈,虽为官碌碌无为,但善于经营,还养了个好儿子,陈文炳得当时为布政使的王廷提拔,年纪轻轻就有大好前途,那灞州知府病死了后,这一生意逐渐被陈氏父子接手,他们却也留了心眼,推在前头与京中那些大世家周旋的,依旧是那灞州知府家中子嗣,他们则躲在后面大捡便宜。
但好运终有到头的一日,逆王和大世家造反落马,当今陛下登极,派人来查当年之事,陈氏父子将挡在他们前头的人推出去挡灾,又哄着胆小没主见的王廷放洪水淹了铁矿,销毁证据,这才顺顺利利又多逍遥了这些年。
巡察御史来了江南,王廷便有所察觉,很快发现了谢徽禛身份,知晓谢徽禛已去过灞州后,便去巧言恐吓王廷,王廷确实以为谢徽禛是来查他当年投靠逆王、放水淹村之事,那日在寿宴上亲眼看到谢徽禛,之后陈文炳去他书房一番恫吓,王廷方寸大乱,以为谢徽禛是去拿他的,为保家人性命急急忙忙就上吊自尽了。
陈文炳本意是让谢徽禛以为当年之事全系王廷所为,但没想到那日他从王廷书房出来会碰巧被王廷夫人撞见,后头谢徽禛又派人盯上了王廷夫人,他病急乱投医这才派了人去行刺谢徽禛。那刺客陈复确实是陈潜的亲生子,假死在外以便隐匿他们那些年赚得的金银,陈文炳与陈复还有那不正经的关系,陈复当日被拿下后为保陈文炳,才选择了当场自尽。
萧砚宁看完信,心情复杂难言,迟疑道:“陈文炳说逆王和世家当年造反,需要运一批铁矿石去京中,他们这边托了崇原镖局走镖,并未告知崇原镖局运的是何物,至于后头为何会被英国公府知道,应是那些镖师在路上偷偷看到了东西,起了心思,告知了英国公府,若按他这说法,崇原镖局便与这事干系不大……”
“砚宁觉得呢?”谢徽禛目光落向他。
萧砚宁说不出来,陈文炳的供词似乎无可挑剔,该解释的都解释了,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部一清二楚,没有任何纰漏,可他心里总不得踏实。
……事情真相当真就只是这样吗?
谢徽禛道:“胡田学说已派人来请崇原镖局的总舵主回去问话,不如我们先去会一会那位总舵主吧。”
萧砚宁不解其意:“殿下的意思是?”
谢徽禛笑了笑:“去找他打一架。”
萧砚宁更不知能说什么好,谢徽禛一伸手,将他拉至更前,低头便往他身上靠:“砚宁,我好不高兴啊。”
萧砚宁原本想推拒的手一顿,垂了下去:“为何不高兴?”
“一想到我爹就是栽在了这种奸险小人手中,便觉得顺不了这口气,恨不能将人大卸八块。”谢徽禛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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