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侍卫依旧一动不动。姜晏脖颈起了细细麻麻的疙瘩,表情却看不出破绽。她咕哝着抱怨的话,傲慢地迈步向前,踏出虚浮的步伐。挡在面前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让开,她便雄赳赳气昂昂走了出去。
主仆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葱茏树丛。
少年看了片刻,手指摩挲着质地坚硬的刀鞘。身旁侍卫站出来一个,俯首问道:“要查么?”
他微微颔首。
“瞧着不像是来找宿成玉的,虽说这姜五娘黏人得紧,却也不该知晓今日会面之事。若她知道,就有意思了。”少年冷笑,“不过是个宠坏了的傻子,以前什么都不懂,以后也变不成聪明人。”
话说到这里,他看向跪伏在地的仆役,“怎么摔的?”
仆役狼狈解释:“这位娘子走得急,没有看路……小人端着东西,一时不慎……让各位贵客看笑话了。”
漫长的寂静过后,少年轻轻哦了一声。窒息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真倒霉啊。”
他如此感慨道。
***
姜晏在走路。
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将阿蘅甩得远远的,一味奔向前方。
她听见自己混乱的呼吸,心脏咚咚咚跳着,嘶嚎尖叫。手指摸到腰间,从衣带缝隙摸出个折迭的油纸片,打开来,里面只有扭曲的掐痕。
方才撞到的仆役,是季桓在皎月阁养的探子。前日宿宅传来密信,得知宿成玉要出门会客,姜晏便提前做了安排,要这探子争取到进蝶园的机会。
然后,带些秘密出来。
比如,宿成玉究竟与谁碰头。
谈了什么,要做什么。
她本来另外安排了接头的人,只需要坐在家中等待密信送达。但姜荣昌做恶心事,姜晏无法忍耐,干脆亲身前来。
拿到的东西,只是一片随便从油纸撕下来的边角。探子应当被盯得很紧,没有余裕传讯,只用指甲掐了最简单的印记。
——五铢钱的形状。
宿成玉的父亲有个最出色的学生,姓黄名宸,供职水衡都尉,掌上林苑,专管铸币之事。黄宸顾念旧恩,未曾与宿氏断绝往来,和宿成玉见面也不算什么重要秘密。
但宿成玉要见的人,并非黄宸!
他要见的,他见到的,是——
轰隆轰隆,天际响起深远的雷鸣。大地震颤,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落进姜晏的眼瞳。
她揉碎了油纸片,脚步逐渐沉重,僵硬的双腿拖曳着寒冷的躯壳。
怎么前世就没发现呢?
穿着侍卫服的少年,左手中指第一指节的位置,有个月牙儿似的白痕旧伤。
很久、很久以前,团团死的时候,姜晏抱着小狗的尸体,抽噎着闯进宿成玉居住的院落。在门口,她同样撞见过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戴着斗笠,粗布短裰,赤脚踩着一双粗糙草鞋。面容遮得不清不楚,袖口挽起,模样很是贫寒。
当时姜晏就站在宿成玉的面前纵声大哭。
怀哥哥,团团死了,团团被坏人害死了……
她哭得好伤心,声嘶力竭,喘不过气,喉咙快要被扯烂。而宿成玉久久静默着,像是被她的痛苦弄得不知所措。
头戴斗笠的少年轻拍宿成玉的肩膀,语意不明地说道,你哄哄啊。
姜晏泪眼朦胧,扭曲的视野映出少年的左手;中指第一指节的侧面,印着月牙形状的白痕。下一刻,他收手离开,踏出院门。
宿成玉往前赶了几步,张嘴说话。
说了什么话来着?
跨越漫长的岁月,姜晏重新铺开旧时的画面。她仿佛再次变成了无助哭泣的孩子,怀里抱着僵硬的尸体,仓皇无措地揪扯宿成玉的衣袖。
别走,别走……
她以为他要和那个农夫打扮的少年一齐离开。
但宿成玉只是站在院门送别。微微躬身,嘴唇张合,吐出难以辨认的呼唤。
——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