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熟悉感让姜晏不舒服。
闻阙当着国师的面与她亲近,她不担忧,因闻阙行事有章法,不可能故意给她带来麻烦。可这美貌惊人的国师,似乎并不温顺无害,反而显出几分难以揣测的危险。
“可能有点凉,娘子忍耐下。”
灰发蓝眸的男子轻声说着,一手捏住姜晏下颌。闻阙随即啪地打开,沉默地注视着程无荣。
程无荣笑了一下:“那就烦劳闻相帮忙。”
待闻阙扶住姜晏下巴,程无荣将调好的油膏细细抹在她脸上。额头,眉心,颧骨,人中。姜晏闭了眼,只感觉柔软的毛刷拂过面庞,带来奇异的凉意。修饰面容无法保持距离,即便闻阙不喜,总有那么些个瞬间,程无荣倾身靠过来,手掌掠过姜晏细碎的鬓发,指尖揉开眼窝的涂色。
姜晏甚至感受到了对方若有若无的呼吸。
她与他应当离得很近。
而她的背紧紧贴着闻阙的胸膛。耳尖磨蹭着闻阙冰凉的发丝。
恍惚间姜晏产生错觉,仿佛这车厢拥挤无比,她夹在两个男子之间,进退不得。
“……好了。”
朦胧的话音传来。姜晏回神,睁开眼睛,国师已经坐得端正,拿帕子擦拭手指。
姜晏拿起铜镜,镜面映出有些陌生的面容。
眉毛更为英秀,鼻梁直挺,眼窝略深些。先前微挑的猫儿眼,加深了褶皱轮廓,尾部线条拉长,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种风流味道。嘴唇也稍稍改了形状,颜色变浅许多。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俊秀讨喜的少年郎。
还带点儿异域风采。
“好厉害!”
姜晏兴致高昂地给国师比了个手势,“问容道长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
正在收拾箱箧的程无荣笑容微僵:“……”
这姜五,夸他跟夸街边手艺人似的。
“时候不早,贫道便先出去了。小郎君注意别让脸沾了酒,普通的水倒是无妨。”程无荣放下瓷瓶,“此物溶在水里便可卸下妆面。”
按国师的说法,画好的脸可以保持数日,不损肌肤。姜晏认真记下注意事项,转身问闻阙:“怎样?我现在是不是很好看?”
闻阙点头,目光越过她,与程无荣对视。
“其余修饰,便交给闻相了。”程无荣微微笑着,挺有仙风道骨那味儿,“冬日寒冷,倒是减免了伪装男子的困难。”
姜晏一时没理解国师话中的含义。直至车门合上,闻阙解开她的衣襟,将那秀气的胸脯裹了几圈,才逐渐反应过来。
噢,冬天衣裳厚重,稍微裹裹就分辨不出男女啦。
“我要出去走走!”姜晏正在兴头上,“天黑了,我就在附近透透气,坐车坐得好乏。”
闻阙嗯了一声:“让叶舟陪着你。”
他给她捏的假身份从叶姓,算作他的亲卫。如此一来,姜晏与他说话,进车休息,也能有个合适的理由。
总归闻阙吩咐亲卫做事、与官员议论政务时,也会召对方上车。
“晏晏。”
闻阙捏着姜晏的衣领,迟迟没有合上。他俯首亲在她左胸位置,白皙的肌肤映出浅浅桃花。
“莫要与国师亲近。”
他提醒道。
姜晏嗯嗯点头:“我晓得的!”
穿好衣裳,她高高兴兴下了车。夜色朦胧,她身形瘦小,又有叶姓侍卫前后遮挡,外人并未注意到这车舆的动静。
于是姜晏顺其自然混入车队,又催促着叶舟去附近踩雪玩。
闻阙从车窗望去,只能望见她轻快的背影。束在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的,其间夹杂的金线珠子熠熠生辉。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个爱美的脾性。
闻阙唇角泛起弧度,又迅速消失。程无荣无声无息倚在窗前,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真难得,你居然对我没有杀意。”
“是今日没有,还是这路上都没有?”
程无荣问。
闻阙没有看他,淡淡道:“国师尽可放心,闻某暂时不打算取你性命。”
程无荣啧了一声。
他似乎也不耐烦端着仙气飘飘的模样,此时显露出惹人厌烦的本性来:“闻相可想好了啊,说真的,你不趁这个时候杀我,以后可就难了。多好的机会啊,往阴山去,天高皇帝远,贫道便成了孤苦伶仃无可依傍的雁……”
说着说着,他扭头探进车窗来,狭长的眼弯成月牙儿,“怎么样?杀我如探囊啊,闻丞相,肯定要比打断两条腿还容易。”
闻阙眼瞳移动,毫无情绪地注视着他。
“你只管做好你的事。”
奉命祭祀祈福,重铸金乌塔。
为姜晏保守秘密,帮忙画脸。
“你所担忧的事并不会发生。”闻阙眼底积着深不见底的潭水,“……放心,还不到时候。”
寂静须臾,程无荣嘴角拉起夸张弧度。
“什么嘛。”
“这话听着就像是……你已经安排好我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