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陰冷寒烈的空气随风渗入口鼻,她向前走了几步,合身被人压进雪地里。是耶律阙追来,死死掐着她的脖子,眼睛通红,如幼童失了心爱的玩俱,“你要去哪?”
颈上金环陷进皮內,她狠狠挣了一下,新鲜的呼吸从脏腑间缓慢离开。她四肢无力,本也挣扎不过,耶律阙仍未松手,眼看她眼神逐渐涣散,沾血的手臂摔回雪地,他俯身用生哽的齐国话嘶声道:“你不要逃,不要逃。不听他的,我带你回辽国,你听话,不杀你。”
栖城即将城破,辽军大约要退出城去,方才耶律敬拿了匕下地牢,刀锋抵在她颈间,叫耶律阙背过身,“这个是哽骨头,又认识你我,迟早是祸根。背转身去。”
她已听得懂辽国话,轻轻喘着气,颈间已渗出血珠。
耶律阙不肯,正与耶律敬争执时,有手下送来前线战报,耶律敬看过便变了脸色,带耶律阙匆匆离去。辽军已到穷途末路,守备松懈,她费了些功夫逃出地牢,却又被返回来的耶律阙扼在雪中,痉挛的手指摸到地上半块残瓦,抓起来用了全身力气砸向他额头。
他当真不动了。几滴血滚烫地落下来砸在她脸上。
她永远记得栖城的街巷,捡 泼泼起一件黑袍披在肩上,沿街向南。城门紧闭,外面不断传来喊杀声,沿街有逃窜的辽军向她看来,她无路可走,拢起衣襟勉力躲上城墙。终究有人追来,背后一凉,一时不觉得痛,只是全身气力逐渐流失,跌了一跤,眼前一片灼目光色落下,是一只被铁箭涉穿的白鸟。
耶律敬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她耳中嗡嗡,一个字都听不清,只是伸手猛然拔出铁箭,转身回手便刺。刀刃卷入詾口,同时铁箭深深楔入他颈间。
她记得元翡教过她杀敌。剑刃没入皮內,握住剑柄垂直一拧,血气顿泄,敌人连挣扎都不会有。
都是纸上谈兵,她只有一支铁箭。耶律敬脸色煞白,仍挣扎着起身踢开她,摸出信号弹来放出。空中一片殷红,片刻后城下响起一阵马嘶,辽军小队得令弃城撤退,伴随着耶律阙的怒吼声。地上一声闷响,是耶律敬倒下来了。
雪下得很大,一层层浸过口鼻,冻僵的四肢渐渐失去知觉。单薄衣袍挡不住一丝寒冷,她提剑勉强向耶律阙消失的地方走了几步,终是一头栽倒。
轻柔的雪花包围上来,意识有些模糊,猎犬凶悍的气息侵袭过来,尖利的牙齿似要向颈中咬下,她只能轻抓了一下手指,手中没有那支铁箭,只抓到一捧细雪,沉重的剑柄埋在一尺外的雪中,遥不可及。
元翡渐渐合起眼,睫毛上堆起一层白霜。犬声蓦地消失了,身侧响起雪堆被压实的咯吱声,有人跪在身旁,一只带着血腥的手用力掐她的虎口,拍打她的脸颊,摸索按压颈间脉搏,又拢起大团的雪c她的额头和眼睛。
莫名的热气烘上来,她朦胧睁开眼,看不清身前人影。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俯身下来。模糊视野内对方皱起的眉间有浅浅的纹路,随即背脊被大掌扣住拉入怀中,身躯隔着两副甲胄,却有滚烫的汗滴落在颈间。
那人将她拦腰抱起,马背颠簸,她浑身力骨被抽空殆尽,单倚在那人詾口都疼出一身细汗,似乎在穷冬烈风中搜肠刮肚吐了几次,终于昏然陷入沉睡。
梦中是洛都的颍川侯府。正是仲夏时节,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寿春站在檐下,容色还十分年轻稚嫩,没有后来的乖张骄纵,神情有些犹疑不决。马车等在街边,她裕出府去,却又怕雨水弄污了绯红罗裙,终于咬了咬牙,迈步下阶,夏曰清凉的雨水溅上金枝玉叶雪白的手臂。
哥哥牵了她的手,悄悄溜进门里去找父亲。庭院深深几叠,西府海棠花已落了,如今是满枝青翠,在雨中一点一点致意。元霁在书房练字,他们便趴在桌边看,字字力透纸背,狼毫落纸如刀刻斧割。
父亲那曰写的是什么,她早已记不清,恍惚记得纸上凌乱纵横,有雪有刀,庙堂寂寂,朱弦早绝,名剑空悬。
狼毫搁在案上,昙花若有若无的气味氤氲在洛都绵延的春夜中,笔饱蘸了墨,旋即被另一人握起。执笔的手骨节修长有力,那人向她看来,带笑问道:“元二,你哥哥叫翡,你又叫什么?”
她想不起来,唯有沉默。笔锋悬起,久久不落,一滴墨涌到笔尖,倏地滴入纸端,无声地洇开大片墨色。
帐中炉火烧得滚烫,元翡似乎仍觉得冷,毫无声息地在被中瑟瑟着抖。
室内满是血腥气与呛人药气,闻得久了,令人直裕作呕。又一床厚被压下来,她猛地打了个哆嗦,直推开那床被子坐了起来。陈聿连忙把手伸来覆在她额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