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同龄人几乎没有。
只有几个穿着邋遢的民工提着塑料桶蜉蝣似的往下挤,陈萝故意靠后,慢慢下车。
倒不是嫌弃。
只是她只有一套换洗的校服,要是沾上油漆,明天就只能穿私服去学校。
她的私服都是表姐穿剩下的,不仅不合身,还有一股令人可怜的年代气息。
她不是可怜的。
至少她不想让别人认为她是。
路面上偶有亮光,通常是尚未熄灭的烟头或者瘾君子烘烤锡纸的火光。本该在家休息的街坊坐在水泥台阶上,聚在一起,或亢奋、或萎靡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陈萝拐入黑巷。
早该淘汰的诺基亚5228发出微弱的光,照亮舅舅家墙壁上巨大猩红的——拆。
女孩站一会儿。
脑袋里的弦断掉。
她掏出钥匙,悉悉索索打开大门。
十来平米的院子那头传来舅舅和舅母热烈的讨论声,表弟吵着要换新手机,表姐说她想去旅游,还要整容。
陈萝摸摸干瘪的肚皮。
爬上三楼,躲进属于她的小隔间。
这是这座城市最老的城中村。
自经济开放后,大家蜷缩在厕所都没有的小房子里,等待拆迁。等了一代又一代,城市从江边一直修建到隔壁省的县级市。
甚至在几百公里以外的荒山划定了自贸区。
很多人卖了房子,不等了。
但坚守的还是等到了。
今夜,大家都是胜者。
只有她是丧家犬——虽然已经不指望陈爱美回来找她,但是老房子没了,妈妈大概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常年被油烟熏烤的窗户沾满油污,她擦过,擦过很多遍,怎么也弄不干净。透过油腻的玻璃,隐隐看到都市高耸璀璨的摩天大楼,远处天空,飞机的尾灯一闪一闪。
今夜没有雾霾。
所有的一切都很清晰。
就当是流星吧。
就算是人造的流星,还是能许愿的,不是吗?
她不想要光明。
只想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她,消化她,让世间再也没有她。让时时扼住她喉咙的命运,和她本不该存在的生命一起,全都消失吧。
全都去死吧。
女孩虔诚合十,许过愿,睁开眼看着自己皲裂的指,又自嘲似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最后都会远离。
如果冥冥中真的有天意。
那么可能最该死的就是天意了。
凭什么,她就什么都不能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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