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无意中得知这陈年往事,便寻到了当初的稳婆写下供词,又找来了嬷嬷一并送到了赵栋的眼前。
赵栋自然是认得那稳婆,听她如此说起,顿时想起了深埋在心的前尘——如果他没记错,当初慧娘好像提起过,说这稳婆是渔阳帮她找来的。
他当初就不能接受平日身体康健的亡妻怎么突然就会难产?
当时也有人风言风语,但是秉承着对帝后的尊敬,赵栋当时并没有相信。
可是现在王皇后都能做出挟持陛下逼宫,屠戮皇家子嗣的恶事来,此时再有人提起这段往事,赵栋不由得入了心。
待他看到当年的稳婆声泪俱下地说着自己被胁迫的往事时,不由得怒发冲冠,一脚将那稳婆踹晕,然后不管不顾地攻打起当时被王皇后掌控的行宫。
若不是韩临风及时赶到,跟他打了一架,生生将他打清醒了。只怕当时他会杀将进去,待审了之后就会一刀捅死王皇后。
落云听着这些后,低声问:“那将军后来有没有见你母亲,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渔阳长叹了一口气,道:“他见了,可是母后就是不承认。不过赵栋说无所谓了,母后当初做出这事儿来,就是为了我考量,现在死不承认自然也是奢望着他还会要我。现在斯人已逝,审出真相也迟了。他现在只求与我和离,生死不再相见……”
说到最后的时候,渔阳的语调都是淡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接着,她苍凉道:“其实那稳婆还是我介绍给慧娘的。当时赵栋在外征战,她一个人在京城里操持着家事,我与她在茶宴上见到时,也会一起说说话。恰好竣国公府的二爷媳妇生得不顺,就是这个稳婆接生下来的。于是我跟慧娘说,让她将这个熟手请进府里,以求安稳。我当时以为自己帮了慧娘的忙。可是没想到……母后竟然做出了这等事情来。我就算立刻死了,也无颜再见慧娘。归北那孩子若是知道了,该会如何恨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人生的苦楚来得太晚,像是积攒了多时一般,毫无预警,一股脑袭来。
现在父母、夫君,甚至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都不再是她的依靠,她自己也是茫然困顿了多日。
今日苏落云前来,倒是让渔阳有了宣泄的渠道,方才哭透一场,整个人也似被掏空了一般,能平静说话了。
落云对于这夫妻俩的恩怨无从劝解,只能让渔阳静养好身子,同时叫了自己带来的郎中给渔阳诊脉,看看可有需要调节之处。
谁想到郎中请脉之后,有些诧异地看着公主,小心翼翼问:“敢问公主这几个月的癸水可准?”
公主苦笑一声:“我这个年岁了,大约是要到了枯竭的时候了,这几个月又是烦心事太多,一直不曾来……”
郎中斟酌了一下语言,觉得自己不必再说“恭喜”二字,只开门见山道:“公主看您这脉象,似乎是有喜了,而且月份还很大了,眼看着就往四个月去了……”
这话说完,渔阳都傻眼了,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我饮过落红花的水,怎么可能还会有孕?”
郎中又细细问了她最近服药的日常,又重新诊脉一番,最后笃定道:“您若也喝了太子妃调剂身子的药汤,便对上了,也是您身子的底子好,比着同龄的妇人年轻,如此调养之后,您这便怀上了……您若是想不要,用药打下来,可是会伤些根本的,不过您这年岁若生孩子的确是有些冒险。”
渔阳呆愣愣地捂着自己肚子,脸上慢慢浮现梦幻的惊喜之色:“我怎么会不要?这是我的孩儿啊……”
说到这,她的脸色微微一变:“我两天没有吃饭,会不会对腹中的孩儿有什么影响?”
郎中道:“胎心是有些弱,还请公主注意些饮食,待我再跟您开些安胎的汤药调剂一下,看看有没有改善。”
落云听了渔阳怀有身孕,一时不知该不该替她高兴,待郎中退下去开药时,说道:“若将军知道你怀了身孕……”
“千万不要告诉他!”渔阳急急开口道。
她沉默了一下,又接着说:“因着我母后的缘故,如今我在京城里已经是臭不可闻,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前些日子,我去见父皇的时候,他不肯见我,却派人带话给我,让我以后莫要再恣意妄为,得学着夹尾巴做人,不然就是给自己的夫君作死……再说了,他现在恨透我了,我又何必给他出难题?既然如此,就此和离了也好,最起码他和归北也算清清白白,不再与废后牵扯关系,以后为官也轻省些。”
落云听着渔阳的话,觉得她经历了这一场国事家事的变故之后,倒是有了些心境上的成长。
那个当初在父皇母后下娇宠的公主总算是不再执着于自己的执念,而是学会了替别人考量。
只可惜她学会得太晚,若早点懂得人在低处的不易,大约也就不会有如此孽缘结果了。
那天渔阳在落云的陪伴之下,终于郑重地在将军一早就递送来的和离书上签字画押了。
这一式两份,她自留一份,再送给将军一份,自此两人便可以一别两宽了。
公主带着一丝留恋,打量着自己生活了经年的府宅。在这里,她度过了平生自认为最甜蜜的日子,可惜到头来,却原来是黄粱一梦,一场空罢了。
既然现在梦醒了,她又何必死赖着不走?却让那父子二人在外居无定所?
想到这,她缓缓开口道:“太子妃,我还要厚着脸皮,求您一件事。”
落云郑重道:“你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心帮衬。”
公主道:“父皇当年赏给我的封田在云州,那里有消夏的屋宅,我想要搬到那里去住,将这宅子给他们父子空出来。不过在走之前……我想要去看看母后,与她诀别。”
落云迟疑了一下,道:“这事我也无法做主,还需我与太子请示一下。”
渔阳苦笑一下:“我也知为难你了。我对你的恩情,其实你早已偿还。只能让我怀下身孕这一样,我已经是对你感激涕零。你不必为难,若是太子不答应也情有可原,我不会怪你的。”
就此,落云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为了你肚子里的骨肉,你也要振作起来,莫要郁郁寡欢,不然肚子里的孩子也会知道的。“
一番宽慰后,她和渔阳就此别过。
当她回转东宫的时候,却发现去巡乡的韩临风已经回来了。在乡下几日,他似乎又晒黑了些。现在天气转冷,他居然打着赤膊在东宫的小武场练着拳,大概是这几日太忙碌,也顾不上拳脚,生怕荒废了,这才回宫就开始活动筋骨了。
跟他的形貌相比,他的身材也很有看头,虽然穿衣时显得高挑,可一旦脱下衣服便全是结实流畅的肌肉。
尤其是看他的背影,蜂腰紧实,臂膀纠结,长臂舒展间真是拳拳有力,带着拳风劲道。
落云每次看他,都觉得自己眼睛复明了可真好,男色如斯,不用目光赏玩,当真是可惜了……
韩临风练罢拳,便看见自己太子妃正面颊绯红,倚靠着廊柱,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韩临风接过下人递来的巾帕擦拭了汗,然后披着衣服,迈开长腿向落云走来,然后问:“怎么笑得这么不正经?”
落云脸上的笑意未退,眼睛却瞪圆了:“怎么不正经了?”
韩临风想了想,老实道:“就跟我以前的故友郭偃看见了绝色一般……”
落云没想到他居然拿自己跟那个色胚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