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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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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

顾易被问,他有没有独自在深夜之中行过路。

顾易不止行过,顾易仍在行着。那路艰险且长,周遭黑暗无边,冷箭四处难防,生死便在一瞬。每每在他无望之刻,也会有一道明光照亮他的前方,令他坚持不弃。

那道明光,是“大事可成”四字。

为成大事,顾易可以一直独自在这深夜之中走下去,可以牺牲所有不如此事重要的人和物,更可以利用所有能够助他成此大事的人和物。

只要大事不败,顾易就无愧且无悔。

……

灯苗抖动,北地的风入夜即烈。

窗门被风拍得呼呼砰砰,将顾易向戚炳靖讲述的话音融了进去。

裴穆清尚在世时,对卓少炎的诸般评价,顾易皆记在心头。顾易从前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此情景中,将这些向一位敌国皇胄娓娓道来。

卓少炎是何等的天资聪颖,少时在讲武堂习课业时是何等的出众,又是如何与沈毓章并为裴穆清最器重的两位学生,而裴穆清直至死前,心中放不下的仍是性刚烈的少炎之性命周全。

然而这个被裴穆清至死仍挂念着安危的卓少炎,弑兄、欺君、以色谋权、残戮敌俘,所行皆为世人眼中的大逆、无情、弃德、背义之举,她为了尽恩师之报国抗敌之志,为了平忠臣良将之冤,为了肃清宵小、还朝廷以清明,又何曾顾念过自己的声名与性命。

卓少炎眼中的顾易,亦是她所认定的佞小之一。

她如何能想得到,被她如此轻蔑、被她如此憎恶的顾易,竟对着她刚残杀了他五万兵卒子民的大晋鄂王,如此一字一句地将她之为人与过往和盘托出。

世事之不测与稀奇,再无过于此者。

……

烛光夜影之中,戚炳靖无声细聆,神色越发沉而静。

顾易所讲述的一切,被他逐字逐句地叠在记忆深处的那一个立在豫州城头的身影上,使得她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愈来愈清晰。

到后来,戚炳靖微微地笑了。

顾易睹他微笑,不禁问道:“王爷对她用情至深,竟连她残杀晋俘一事都不计较?”

戚炳靖道:“同用情无甚关系。大晋四城守将敌不过她一人用兵,城破众降,此是晋将之罪,非她之过。晋俘数众,云麟军难编、亦难养,她下令杀俘,为的是绝此后患,为的是保大平北境之安。她身为平将,何错之有?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

顾易想到大平朝中弹劾卓少炎杀俘不仁的那些声潮,竟连敌国于此事的见识都不如,不禁闷声。

谈仁,大平眼下又何来底气谈仁与不仁。

戚炳靖看向他,道:“如今卓少炎连胜,大挫晋军之锐。看来大平与大晋的这纸和书,如今是非签不可了?”

顾易不语,神思沉沉。

戚炳靖笑了,道:“顾大人,且放宽心。大晋绝不签此和书,顾大人只管回去复命。”

顾易摇了摇头:“大晋如今南边不守,纵是不签和书,短期之内亦无力再战。卓将军必将被诏回京中。”

须知大战方休,卓少炎纵有兵谏另立之心,亦需足够的时间来做起兵之准备。顾易不怕她被诏回京中,顾易怕的是她在毫无准备之下被诏回京中,从此被削夺兵权,数年之谋败于一朝。

不料戚炳靖却道:“我大晋有绝世良将,尚可与卓少炎一战。顾大人又何必早早替我大晋告败。”

顾易一时不知他这是自何处来的笃意,若大晋真有这等“绝世良将”,怎不早见于沙场?

但顾易只是道:“那便蒙王爷关照了。”

戚炳靖允他一诺,竟当真一力践诺至此,足以令顾易敬而服之。然而晋室此辈竟出了这等不凡人物,又十分令顾易忧而患之。

倘若戚炳靖并未对卓少炎生出这般厚重的情意,眼下二国之局面又将变得如何,顾易竟一时不敢深想。

思及此,顾易不禁疑道:“王爷既已知道了她的身份及过往,今后欲做什么打算?”

戚炳靖沉吟须臾,站起身来,对他道:“顾大人何不随我来。”

顾易遂起身,跟着他一道离开这间屋子,穿过数道花廊,到了另一间屋子门口。

戚炳靖将门推开,率先走了进去。屋中很快被他点着的灯烛映亮,顾易听到他说:“顾大人,进来罢。”

顾易这才迈过门槛,走入屋中。烛火虽不甚明亮,但顾易仍然看清了屋中挂置着的物件。

那是一袭女子嫁衣。

鸾案大袖,精美华贵,光丽逼人。

顾易喃喃出声:“这是……”

戚炳靖的眼底跃动着烛火轻焰,回答他道:“这是我封王之后,为她而制的鄂王妃婚服。”

……

亲眼目睹此等深情重意,顾易亦震亦惊,良久难言。

一直到他回到大平,顾易仍会不时地想起那一夜那一室。连被嫁衣映红的灯烛之光都似乎在为戚炳靖之深情所动,更何况是他。

临行前,戚炳靖同他说了两个人名,皆是大晋长宁长公主长年经营于大平京中的人脉与眼线,可临重任。倘若将来大平京中生变、卓少炎逢难,顾易可放心用这两人送信到晋煕郡的鄂王府。

顾易想,他为谋成大事,的确是利用了戚炳靖对卓少炎之情深,但戚炳靖又何尝不是以这情深,成功地谋取了他的信任,或许将来亦会将他利用。

大晋鄂王,单单以“人杰”而论,似乎都委屈了他。

……

就在顾易返抵大平京城的两个月后,晋将谢淖的名字随着北境军报而来。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晋军先锋使,因被鄂王戚炳靖所举荐而得以领兵南击大平北境数州,后在戎州境内与卓少炎正面一战,未败而引军北去,回到晋地之后即被拜将。

顾易心内颇为之奇,想必此人便是戚炳靖所称之人。然后顾易又将谢淖这名字反复地看了十数遍,心内竟冒出一个十分荒唐的揣测。然而这揣测无法被验实,只得被顾易沉下心底。

但不论如何,大晋又出强将,二国边境一时难安,戚炳靖所允他之事,竟再次被实现了。

顾易可以短暂地搁下对卓少炎的牵忧,腾出手去做另一件事了。

……

大理寺的官舍外,李惟巽拎着书箱正要外出。

顾易从舍下阴影处步出,将她拦住,有礼道:“李大人。”

李惟巽抬眼见他,一愣,大约是因知道顾易的身份,脸上立刻挂起几分戒备之意,连握着书箱把柄的手指都攥紧了。她蹙着眉头道:“顾大人来找下官何事?”

顾易引臂外指,同她说:“顾某奉成王之命,有事来询李大人。若李大人有空,还望同顾某一去。”

李惟巽有点迟疑:“往日成王都是派兵部的郑大人来找下官的。”

顾易则道:“李大人若不信顾某,那么顾某便去换郑大人来。”这话听似平和,实则暗含威压。

李惟巽低头,紧着眉想了一想,没敢再抗拒,老实地跟着顾易走了。顾易将她带入一所茶楼,直接进了雅间,阖上槅门。李惟巽有些拘谨,亦有一些局促,抱着书箱挨着茶几坐下,身下的凳子仍有多半留空。她抬手捋了一捋额发,小声问道:“顾大人,往日成王问话,并未叫我来过这样的地方。”

顾易并未对她多解释。不多时,茶楼的小厮便按顾易所点的茶来奉,顾易颇大方地给了他一把赏钱,小厮乐着退了出去。然后顾易亲手给李惟巽斟了一杯茶,温声道:“成王稍后便至,李大人可先饮杯茶解渴。”

李惟巽瞧着那茶,一动不动。

顾易不急亦不催,茶楼里外他都已安排打点好了,没人敢疑成王身边的人。眼下她就算不肯喝这茶,他身上还带了刀和绳。无论如何,她今日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茶楼。李惟巽是郑劾手中的眼线,她同江豫燃情深意笃,江豫燃既为卓少炎那般信重,顾易便留不了李惟巽的性命。

顾易不信李惟巽,不信江豫燃,甚至连卓少炎都不能尽信。他想,他这并非是心狠手辣,他这是不容有失。

李惟巽怔然片刻,轻声开口说:“这茶,是产自成府路的茶罢。”她又道:“我家便在成府路。从前年幼,茶花每每开满山时,豫燃都会带我骑马去看。”她的眼底晶莹透亮,问道:“听顾大人的口音,家也在成府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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