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衡皱起眉头。他问:“你先生顾亮去世的那晚,具体是什么情况?”
贺燕默了一会,似在回忆,然后问:“今天问话的记录会给顾寒山看吗?”
“如果没必要就不会。”
贺燕又想了想,道:“那天是派出所通知我的,他们告诉我顾亮跳河救一个要轻生的姑娘,结果下去后就没能上来。他们接到报警赶到现场,根据顾亮的车牌号核查了他的身份,车上还有顾亮的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证和驾照。他们联络了河道管理部门沿河道排查,在下游的区域发现了疑似人形的物体浮在河面,但很快又被河水卷走。”
贺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向衡明白贺燕为什么不想让顾寒山听到了,他道:“不会让顾寒山知道,你继续说吧。”
贺燕便继续道:“我当时就慌了,我不敢跟顾寒山说这事,只说公司有急事我得马上出去,办完事就回来。我开车去了平江桥派出所,那时情况比较乱,我等了挺久,梁建奇也在。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梁建奇。那时候我并没有察觉他有什么问题,只把他当成普通的目击证人。我确认了情况之后,知道事情很糟,顾亮可能凶多吉少了,警方已经安排人在做打捞,我就赶紧联络了两个跟顾亮关系很好的同事来帮忙。”
向衡看着贺燕的表情,认真听着。
“我得赶回家,我出门的时候顾寒山就已经在怀疑了。她爸爸答应过她的事从不食言,如果计划有变也会给她打电话。但那天顾亮说下午五点前就能到家,晚餐他要给顾寒山煎牛排,那是他的拿手菜,顾寒山很喜欢。他还说会给顾寒山买一束向日葵。顾寒山在家里都准备好了花瓶……”
向衡下意识地问:“她喜欢向日葵?”
贺燕白了他一眼:“不是,她不喜欢。她什么花都不喜欢也不讨厌,对她来说,那些都是植物而已。”
向衡有些尴尬,摆了摆手:“你继续说。”
“顾亮回家迟了,也没来个电话。而我慌慌张张离开,顾寒山肯定会怀疑。”贺燕道:“虽然家里有宁雅,但她不了解顾寒山的病,我担心如果顾寒山有什么状况她搞不定。那段日子顾寒山的病比较反复,情绪不太稳定,很暴躁。有次她摔了碗,割伤了手,表情有此异样,顾亮担心她自残。
“总之我往家赶,但路上又遇到车祸堵车,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一进家门就看到顾寒山坐在客厅中间发呆,我就知道不对了。顾寒山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知道她发病了。我打了120,让他们派医生来。医生来了之后搞不定,我又报了警,叫了警察来。就这样我把顾寒山弄进了医院。那天晚上非常混乱,第二天我发现视频被发到网上,我去问宁雅,才知道顾寒山可能看到了网上的新闻,知道她爸爸出事了。这是她发病的刺激源。”
向衡再次打断她:“视频是宁雅诱导顾寒山看的?”
“对。”贺燕点头。“事情过去很久,顾寒山的病情稳定,我才敢跟她重新提起这天晚上的事。很多情况直到那个时候我才能确定。”
“比如,她的手机通讯记录?”
贺燕抬眼看向衡:“她告诉你了?”
向衡摇头:“我推测的。她的手机上是不是有一通拨给她爸的电话,而她没有打过。时间就在她爸跳水前的前一刻,电话接通了,通话时间很短。”
贺燕很惊讶:“是的。”
“你和顾寒山是从那时候开始怀疑这事情里有问题吗?”
“不是。我在停尸房认尸的那一刻就觉得有问题。”
“尸体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应该是没有。我当时没顾上看他尸体情况,我只看了他的脸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他整个人……”贺燕的声音哽咽,“我没有办法接受。”
她吸了吸鼻子,罗以晨给她递了纸巾。
贺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后来我要求验尸了。头部受撞击,估计是撞到了水下的桥墩,然后被淹死了。”她顿了顿,“总之我那时候没管尸体怎么样,但我知道这情况不对。”
“为什么不对?”
“你们不了解顾亮,他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能在危机公关界里闯出名声,那是得要手段的。有手段就肯定有灰色地带,布局、撒谎、诱导别人犯错,找到弱点攻击,这些事情可不少。有人赢就肯定会有人输,输的人非常惨。心慈手软是做不成赢家的。顾亮不可能去救一个陌生人。他很多疑,路过看到老人倒地他都会怀疑是不是碰瓷的,扶都不可能去扶。”
向衡不说话,他不认识顾亮,但他猜测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不然怎么会有顾寒山这样的女儿。虽然顾寒山自己的思维就异于常人,但肯定生活中也有人教导她,纵容她。
“以顾亮的性格,做他的家人和爱人是很好的,他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照顾你,宠着你。但是陌生人、没有利益的其他人,不好意思,别说跳水救人,就是让他停车买个救生圈丢下去,他大概也会想着我跟女儿的约定时间要迟了,我没时间。”贺燕道:“顾亮答应过顾寒山的事,一定会做到。他答应陪她到老的,他不可能冒险去救人。”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
过了一会向衡道:“顾寒山也是这么想的。”
“对。她告诉我她在医院被绑在床上没法动的时候,她就开始想了。”贺燕道:“所以她的情况很糟,她的大脑太活跃,她只要醒着,就一直受着记忆的刺激,她身体各项指数都要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贺燕停了很久,道:“她那段时间……”她找不到形容词,最后只得道:“很糟糕,非常糟糕。”
向衡等了等,这才继续问:“顾亮生前曾经对什么人警惕和怀疑过?”
“没有。”贺燕摇头:“完全没有防备。”
“那你和顾寒山都怀疑什么人?都是怎么处理的?”
“我处理顾亮后事的时候,就请了安保公司来调查。”贺燕把她和安保公司的协议和情况说了一遍,与安保公司的说法一致。“当时怎么都想不通,因为顾亮是自己跳下去的。所以我初期的调查就是基础性的,让安保公司把顾亮的人际关系、客户情况做了一个排查。过了很久,顾寒山的情况稳定,能跟我交流后,我们才发现了线索。那时候就开始怀疑梁建奇和宁雅。”
“你怎么处理的?”
贺燕道:“我报了两次警。第一次是我在顾亮死后的第二天,觉得有问题的时候就跟警察说了,希望他们能调查。但他们没有受理。因为有视频证据在,顾亮就是自己跳下去的,毫无疑点。我要求做尸检,尸检也没发现问题。”
罗以晨看了看向衡,这个情况能理解,确实没有疑点。
贺燕继续道:“第二次是我跟顾寒山沟通后,发现宁雅和梁建奇的疑点。我问了宁雅,我没直说她动了顾寒山的手机,我问的是她有没有看到顾寒山那天跟她爸通电话。她说顾寒山那天情绪很不稳定,她有拿手机进屋,很可能有通过电话。而那视频让顾寒山犯病的事,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无聊在等我回去的时候刷了手机,看到视频后她很慌,顾寒山看到了她的表情,问她在看什么。这样才被顾寒山发现的。
“视频的事我没办法证明她说谎。只是她以为顾寒山犯病了就可以把电话栽到顾寒山头上,她不知道顾寒山的完美记忆,别说通电话这么大的动作,就是那天宁雅穿的衣服上是什么样的扣子,顾寒山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但顾寒山的病史会让她的证词没有说服力,除非公开她的真正诊疗记录。”向衡道。
贺燕点头,她道:“我问过宁雅后,就知道再去问梁建奇也不会有结果。所以我就让安保公司先去查一查。他们没查出什么疑点。梁建奇的会计公司跟顾亮没什么交集,没有利益冲突,人际上也没有搭得上边的。再深入一点的,安保公司没办法,除非他们用非法手段。于是我第二次报警,我把疑点跟警察说了,宁雅用顾寒山的手机打了电话,梁建奇这么巧拍到视频,他莫名其妙的投稿,那视频没什么点击,偏偏宁雅这么及时就看到了,还故意当着顾寒山的面。我希望警方帮我查查桥上的道路监控,查查梁建奇与宁雅的关系,他们之间肯定有联系,手机通讯录、社交软件什么的。”
罗以晨道:“警方还是没有受理。”
“对。”贺燕疲惫地垂下头。
向衡道:“就算受理了,也什么都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