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一晚,江夏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夏季的大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了一夜,临近天亮她才睡着,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叁竿。
可能是熬夜的关系,早上起来,江夏只觉得头爆炸似地疼,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在敲脑袋瓜子,刚抬眼就和江浔的视线撞到了一起——他从厨房的方向出来,应该是刚收拾完碗筷。
“早。”江夏捏了捏酸涩的脖子,目光从江浔身上收回来,对江范成打了个招呼:“爸你怎么不叫我?”
“能好好睡一觉就好好睡吧。”江范成打量了眼她没睡好的脸色,笑着站起身:“都到家了哪有那么多规矩,爸给你盛饭去。”江范成说完就径自走进厨房,连眼也不斜地同江浔擦肩而过。
江浔穿得不多,身影更显得单薄,光线自少年身后罩在他肩颈,朦朦胧胧镀了一层光晕,周身漂浮着微尘,而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前一刻明明还很失落,后一刻大概是察觉到江夏的注视,目光递过来,又迅速流露出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仿佛只要这样,他就真的不在意。
然后也不搭理她,径自回了房间。
午饭后江范成去上班,江夏接了个电话。
[你这小王八蛋,一年不回来,好歹回个微信啊!]电话里是发小龚菲琳的声音,龚菲琳从小有一副好嗓子,讲话惯常比一般人高八度,着急的时候声音就拔了尖儿,比如现在:[要不是我妈菜市场买菜碰到你爸,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江夏歪头夹着手机,并没有因为龚菲琳的指控而显得窘迫,反而是游刃有余地一边收拾昨天没收拾完的行李,一边淡笑回应:“我想回来再给你们个惊喜的。”
[屁!你就是把我们忘了!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吧?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可以啊江夏?]嘴上得理不饶人,可龚菲琳其实早就习惯了江夏的没心没肺,这一声声讨伐的真实性彼此心照不宣。
反倒是听着龚菲琳吃醋的口吻,江夏心里一暖。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想逃得远远的一走了之,而后来她也真的像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报上北方的大学,离开家销声匿迹了一年——她是个自私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让身边人受伤,所以一个人生活就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原本江夏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却不曾想……
[对了,你知道卢景州也要回来了吗?]
江夏一怔,悄然间一阵刺骨的酥麻从脊椎直冲大脑,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刺痛。
卢景州。
[听孙阿姨说好像是交换留学项目结束了,下周一的飞机。]龚菲琳继承了她妈妈交际花的能力,以巨大的热忱投身“人力传媒”事业,周边无论是校园秘闻还是社区八卦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诶你不是和他一个大学吗,他去留学前,你们两个异乡游子就没摩擦出点火花来?高中的时候你不是还暗恋人家?]
喉咙开始发干,江夏两指拎着耳边的手机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又焦躁地抓了抓发根,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没火花,你想多了。”
和龚菲琳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又聊了十分钟后,江夏结束了通话。
她坐在卧室的床上,窗外的蝉群合唱高低错落,接力宣告盛夏的闷热,它们不知疲倦,噪得她心烦意乱。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感到舒畅的事物。
或者,人。
江夏提溜着药箱拧开了江浔房间的门。
夏日午后的房间,没有遮蔽严实的窗帘,微风徐来,像蓝色的大海,阳光透过海面,粼粼波光在少年的脸庞游弋,正是那一抹不经意间温柔的湛蓝,点亮了少年干净的眉眼。
江浔睡着了。
彼时少年枕着作业趴在桌沿,帘缝里时不时投进一道浅浅的光,把他的发梢照得透明,空气里是雨后青草回暖的味道,耳边是知了热情的聒噪,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夏季限定。
江夏把药箱搁好,赤脚踩在不冷不热的木地板上,上了年头地板发出微微的嘎吱声,好在没有吵醒他。她倾身,目光定格在作业本的字里行间,那还是他复读用的高叁冲刺习题,最后的笔迹歪歪扭扭,末了走上邪路,一笔葬送在主人的困意下。
她忍不住泄露了一丝笑意,下一秒,就被江浔手中的圆珠笔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笔头是鲸鱼造型的蓝色水笔,笔身上海浪的印花已经被磨损褪了色,笔芯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根,风格跟眼前这个明朗又固执的少年毫不相干,却又毫无违和感。
她指尖碰到那只鲸鱼翘起的小尾巴,拿到眼前,按了按,咔哒。
咔哒。
“——你要买那个吗?”耳边女孩的声音像只雀跃的小黄莺,能清晰捕捉到她上扬的声线里的喜悦,“给个机会,我送你呗。”
江夏转过脸,无奈地打量龚菲琳攥着的一大把笔,各式各样,有长有短,努力彰显买家的滥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可爱。
“还是算了吧,这个我想自己买。”两人走到结账台附近。
“为什么啊?”
“我拿来送人。”
“送谁……”这个“谁”字还没问完,龚菲琳就收住了口。
江夏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个和她们年龄相仿,却打扮时髦的女生进了店里。
说打扮时髦其实也没多潮,不过是把原本应该穿的高中校服绑在了私服外。头发扎成各种小辫,还做了这段时间最流行的挑染,蓝紫黄红,争奇斗艳。
那些女生一进五元店,整个店就鸦雀无声,柜台前结完账的客人光速遁走,剩下的也都是有多远绕多远,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交汇。
“有打火机吗?”女生问店主。
店主从柜台里拿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打火机出来,“五块。”
“那么贵?”说话的女生刘海染了一撇灰蓝,五官其实挺好看,就是长得太有进攻性,线条咄咄逼人,她倚着柜台耷下肩膀来,用一种不耐烦的态度要求:“就两块硬币,给我拿两块的。”
“没有,我这都是最后一个了。”店主摇摇头,“你不行问问别家。”
刚要收起来,那女生却一手把打火机压住了,抬眼朝店内巡视了一遍,最后停在不远处的龚菲琳身上,“喂,你有零钱吗?”
龚菲琳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下,假装没听见,偏过身和江夏说话。
女生眯了迷眼:“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借我叁块钱。”
还挺讲道理,没直接要她付五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