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惜寂行不吃她这一套。
他生气的时候是这样的,淡淡叫你的名字,不怒自威,虽然生气的时候少,但正因鲜少,而更有震慑力。
饮花敏锐地察觉到他此时语气不妙,顿时更紧地闭起了眼睛。
“知道你醒着。”寂行说。
睁眼就意味着要面临死刑,饮花对自己于心不忍。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去,先睁开了一只眼睛打探,正碰上寂行由上落下的视线,一个激灵,径直将另一只也睁开了。
“啊,怎么了……”饮花作出大梦初醒的模样。
寂行薄唇紧紧抿着,看了她片刻,问:“你读的什么话本?”
“话本不就那些东西,左不过一些市井风俗、神仙鬼怪……”
“还有呢?”
饮花快速抬眼瞥了他一下:“历史典故咯!”
寂行的声音无波无澜:“还有呢?”
“还有什么?”饮花装傻。
寂行半天没说话,饮花偷偷看他,却见他脸上耳朵都有可疑的红晕。
像是被气的。
饮花顿时噤声。
她是嘴硬,却已经露出了往日做错事时的表情——嘴唇微微抿着,唇角向下,眼里满是狡黠和试探,时不时地看你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瞥向别的地方。
她怎样胆大包天他都不意外,这回却彻彻底底地惊讶了一番。
他无意未经准许便去翻看她的册子,却被风不经意地打开,他只是下意识瞧过去一眼,便看见两个赤条条的人纠缠在一起,衣衫半褪,姿态极其不雅。
只是这么扫了一眼,寂行就惊得立时移开了目光。
这是她费尽心思藏的话本。
这就是她在看又不肯让他看的话本。
“你……”寂行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
饮花小声回道:“我怎么了?”
“杂书移人性情,更何况,”寂行顿了顿,“更何况你尚年幼,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他将话摊开说,饮花便顿时像极了被踩着尾巴的猫。
“我的性子也是几页纸说移便移的?你是否太小瞧了我?若是你觉得我性情不好,”饮花抬头看着他,“那多半,是天生的。”
“况且你从前要我博览群书,却没说不能看这些,这与我出未出阁有何关联?”
“而且我已经不小了!”饮花最后小声、且不服气道。
寂行一向知道饮花能说会道,常能讲得人哑口无言,却未料想于此事上她也有着自己的一套道理。
他憋了半天,只拿扇柄将那被风卷开的书页阖上,随后将扇子置于其上压着,免得那些画面再现于眼底来。
饮花见他脸上更红了,顿觉是不是自己太惹他生气,于是软化些语气,道:“这并非我有意买的,实是那店家买叁赠一赠与我的,我事先并未看是什么呀!”
寂行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实在没有任何处理此类事情的经验,他不知道这在寻常人家,家中的长辈发现小女儿竟私下里看春宫图要怎么处理,他身边能有一丝一毫与此相仿的,也就只有破了戒后被赶出寺的僧人,或是像寂归那样自请还俗的,可饮花呢?
他该怎样开口才对?
寂行犯了难,饮花当他还在生气。
观望了半晌他的动静后,饮花爽快地开口:“我错了。”
寂行隐隐松了一口气:“错在何处了?”
饮花:“……”
她只是随口一说,虽面上虚着,心中却并未真觉得自己有错。
人欲原本便是天性。
见她沉默,寂行也当即明了。
他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你……我替你保管罢。”
上一本写着淫词艳语的话本也被他充了公,其实饮花对那还有些好奇,这本她正得了趣,半点也不想再交给他去锁进柜子里永久蒙尘。
饮花急了。
她迅速从扇下抽出那本春宫图,随意翻到了某一页,就这样放到寂行眼前。
教人措手不及。
寂行没来得及作出任何防御措施,便看见了另一幅赤条条交迭在一起的图画,顿时闭上了自己的眼。
这阵风来势汹汹,还在呼呼地吹着,裹挟着热气与隐约的凉,让人处于矛盾的漩涡。
一股这几日越发熟悉的馨香传入鼻间,紧接着是她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来。
饮花得了手,附在他耳畔,不远不近:“眼下你也看了。”
“天大的错又如何,”她似乎轻笑了声,“如今我们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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