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一起吃的第一顿年夜饭。
饮花的家人到了也没来接,寂行悄悄对住持说:“师父,我送她吧。”
湛空微讶道:“你方受过戒,不宜奔波,更何况你也还小。”
“寂行已是沙弥,不小了,”小孩儿说起话却不像小孩儿,“师父说过,我受了戒,伤口还未结痂,以防万一,今夜不能入眠,师兄们都正忙,便让我来送吧。”
湛空考虑片刻,点头答应,嘱咐他一路小心。
山路半明半昧,寂行走在前头,走着走着忽然不见了跟着的脚步声,再一回头,饮花坐在台阶上开始大哭。
寂行一慌,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抽抽噎噎:“你走得太快了!”
寂行第一回见孩子哭,还是女孩儿,一时手忙脚乱,头皮疼,脑里也开始疼:“别哭了……”
饮花不理他,哭得厉害。
寂行想了想,犹犹豫豫把衣袖递给她:“施主牵着吧,贫僧走慢点便是。”
小孩的脸着实多变,方才还哭,现今踩台阶踩得开心。
寂行小心翼翼放慢步子,忽听她问:“你叫什么?”
“寂行。”
“你姓季啊!”
“……不是。”
“那你姓什么?”
这级台阶有些滑,寂行停下来一会儿,等她下来才接着慢慢走,边走边说:“天下佛家,皆称释种。”
衣袖一紧,向前走的步子被阻住,寂行回头,看见小姑娘皱着脸,还带着鼻音道:“我听不懂。”
寂行:……
“就是天下的出家人,都姓释。”
饮花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母亲说,我是庙里起的名字,跟庙里姓,那我是不是跟你一样?”
寂行没会反应过来:“嗯?”
“我叫饮花,”饮花说着松开袖子,转而去牵他的手,“我们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寂行像被火燎了似的下意识躲开,弹出去几丈远。
饮花站在原地,眼睛都睁大了看他,寂行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整理了一番衣裳,站好。
“姓氏一样,不就是一家人吗?”饮花认真问。
寂行自以为很会讲道理,面对这个问题居然无法解答。
她眼睛里头方才的眼泪还未干,寂行确信,假如自己否认,她又该哭了。
于是只好说:“是。”
其间有几分被迫,又有几分窃喜,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怎么不说话?”
寂行被从那条山路上牵扯回来,对上饮花沉静的眼。
小姑娘会长大,他也会长大。
他接上她的问话:“天下佛家,皆称释种。”
“那我跟了庙里的姓,我们是一家人吗?”她说。
小姑娘还在问一样的问题,他这回不假思索,给了同样的回答。
“是。”
饮花得了满意的答案,偏过头去看窗外的景。
母亲带着弟弟来看戏,却同她像陌生人。家人,还不如寂行寂安像家人。
饮花漫无边际地放空,忽然思及寂行今日在台上叫了母亲。他自小无父无母,如何习惯这样的称呼。
饮花怕他难过,回过头又叫他,寂行应声望过来。
她对寂行,又像对自己说:“我们是一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