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黯淡,月高悬,夜悄然而至。
阿星和徐云书同余晖道别,乘坐最后一班车去往西市区。
阿星难得安静,坐在徐云书身旁,长发披下,默默看着窗外远去的夜景。
漆黑的道路上,盏盏路灯伫立,像是守灵的烛光。
无形中,安抚了躁乱的魂灵。
阿星扭头问徐云书:“余晖会不会给璇璇找一个好人家啊。”
出于同道中人的直觉,徐云书说:“他会的。”
阿星笑了笑:“那就好。”
她从低落中平复,和徐云书说起今天的事。
“我本来想阉了那畜生,让他下半辈子只能当个公公。可是一想到我在他身上,痛的人是我诶,我就下不去那个手了。”阿星语中带有愧疚。
徐云书夸奖她:“阿星,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阿星觉得不够,很是后悔,愤愤道:“早知道我先去哪个黑心医院打针麻醉再阉。”
徐云书眼皮一跳,冷汗直流。
还好阿星没那么做,不然她要被逮去地狱。
她不肯轮回逗留人间,上人身撞墙,这些小打小闹地府根本没空管。可要是真真切切伤害人的本体,她鬼生的簿子里便要添上罪名。
说到地狱,阿星心虚几分,“这么严重?”
徐云书给她科普,严肃叮咛。
“知道了。”阿星应声,“我很惜命的,才不会用我命抵他两颗蛋,那多划不来啊。”
“………”
她直白的话,让徐云书想吐血。
夜风吹,鬼疲惫。
阿星絮叨久了,张嘴打起哈欠,倚向徐云书肩膀,碍于没到子夜,摸不到他,只好靠回椅背。
“我眯会儿,到了叫我哦。”
“好。”
窗外街景变换,夜色更暗,唯有星月依旧。
不多时,班车缓缓驶进阿星故土。
徐云书原打算以旧友身份拜访阿星家人,问出她的墓地,按着那鬼市老头的说法,阿星就能找回记忆。
可下车后已将近九点,他只好先去附近宾馆开个房间过夜,等明天白天再去。
阿星在车上睡过一阵,精力恢复不少,好奇地在这座城市逛来逛去。
趁她出去游荡的时间,徐云书洗了个头,简单擦洗身体,然后洗漱上床。
阿星逛完回来,见到的是道士在床上打坐的画面,她抱着手臂说:“什么啊,连灯都不开,别告诉我这是你今晚睡觉的姿势。”
她还幻想再次跟他同床呢。
屋里有暖气,徐云书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干净松软,细嗅起来有股清新气味。
阿星靠近闻那淡淡的清香,故意烦他:“徐云书,哪有人坐着睡觉的,快躺下。”
徐云书睁眼,借着屋外的月光凝眸看阿星,开口却是正经事:“阿星,来这后,你有没有记起什么?”
“啊?”阿星在脑中想了想,摇头,“没有。”
阿星对于自己的记忆并不执着,于她而言,和徐云书出来更像是旅行。
至于记忆,能找回来,她便视情节严重程度挨个报复那些人,找不回来,她就继续做个混吃混喝的鬼。
徐云书不同,他答应了她,便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当成驱鬼那样的任务认真对待。
他翻了翻背包,找出那张纸,重读一遍她的资料。
不可避免,又扫到那碍眼的三个字。
心脏悬起。
他即刻用拇指挡住那几字。
欲盖弥彰。
遮得住字,可控制不住心情变化,更不可能抹去她的过往。
不知怎么,越靠近这片土地,他心中越是焦躁。
“阿星。”徐云书低低念他帮她取的名,舌尖隐隐发涩。
蓦地,有点害怕。
怕她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回想起来后便要离他而去,让他这个后来者,永远失去追求她的机会。
怕她久久不肯轮回是因为心有所属,而见到那个人之后,他就要变为可有可无的工具人,成为她鬼生里一段小插曲。
徐云书的心因为她飘忽不定。
像个多愁善感的怀春少女,未曾拥有,便已患得患失。
小插曲。
听上去就让人感到难过。
思绪忧乱间,他产生一种并不正直的想法,只要他愿意,能让她永远也记不起。
可不行,她有找回自己记忆的权利。
撕裂的情绪,在夜里翻搅。
徐云书在两难中敛眸,自我厌弃。
他恶心这样的自己,为一己私利想替别人做不公平的决定。
如果真的那样,他便一点配不上纯粹的她。
默念几遍清心诀,徐云书极力撇去不该有的龌龊念头。
再睁眼,浅眸中暗藏一层悲伤。
夜静得像潭水,屋外冷风萧萧,街灯昏黄。
“徐云书,你怎么不说话了?”阿星靠在床头,翘着腿,姿势惬意。
她不知道,短短几十秒里,徐云书脑中已预想了百种可能,甚至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
徐云书压下眼底郁色,开口,用他常有的温和语调:“阿星,你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阿星懒懒回应:“就那样呗,感觉这些地方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是么。”徐云书心里在想别的事。
洗头前,他又去找了鬼市那管事,老头提供了一个更便捷的办法,那便是在她故土多唤她真名,那些走丢的记忆也许就能找到来时路,跟随着风返回故乡,回到她身体。
“陈佳懿。”徐云书看着阿星,“陈佳懿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谁?”阿星早就忘记她大名,一脸懵,“陈佳懿是谁?”
徐云书不答,继续问:“陈佳懿在这过得开心吗?”
“她喜欢这里吗?”
“最喜欢谁?”
“为什么,始终不愿意离去?”
道士那一个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听得阿星头疼,她蹙眉道:“徐云书,别叨了,烦死了。”
房内窗帘半掩,流水般的月光洒进,带来一束皎洁。
阿星在半明半暗中看见徐云书嘴唇微动,一张一合后,叫的是她的名字。
“佳懿。”
她烦躁:“我都说了,别这么叫我,很难听。”
她想起了这是谁的名字。
好像记忆深处,曾经有人这么叫过她。
是谁、在哪里,她记不起来。
头开始痛。
与此同时,从窗缝里吹进一阵风,帘布微微飘动,阿星的长发跟着飞舞。
那幽静的风,像根根细针扎进她太阳穴,调动起阴魂的筋脉,她顿时龇牙咧嘴地抱住脑袋。
额间传来阵阵刺痛,阿星跪坐在床上,眉头紧紧拧起,低叫道:“徐云书,头好痛……”
“阿星?”鬼市的管事没和徐云书提过这种情况,他不敢再叫她真名,惴惴不安地询问,“阿星,你怎么了?还好吗?”
阿星无法回答。
有一帧帧奇怪的画面从眼前闪过,每一帧都如被泼过墨般漆黑难辨。
阿星浑身都在抗拒这份丢失已久的记忆,以至于当它想要进来时,身体开启自我保护,主动屏蔽起那些场景。
那浓重的墨滴滴落下,从黑色变成红色,所有图象渐渐肮脏狰狞,犹如她不堪回首的人生。
从那未被遮掩的边角中,阿星隐约看到了赵璇的身影。恍然间,想起了她毫无作为的赌鬼父亲。
她似乎也有过赵璇那样的遭遇,是在哪一个冬天的夜晚,听到输了钱的父亲和另一人商量她的价格,还要丈量她的身体。
她吓得偷偷跑掉,风吹得她脸好疼,但那一刻她只想让刀一样的风把脸刮烂。
跑出很远,她终于敢停下。
旁边是一家火锅店,里面有一个小孩过生日,她透过玻璃窗怔怔看着温暖的灯光照在他们周围。
别人在幸福地吃蛋糕,而她像流浪狗一样走在大街上。
她的记忆里没有那样美好的画面,父亲不是在赌钱,就是在喝酒,软弱的母亲也从来不敢多说话。
成年后的她谈了几段恋爱,也许是为了弥补缺失的父爱,她总是格外希冀能从男朋友那获得爱。可那些男人爱她的脸,爱她的身体,爱她不多的钱,却唯独不爱她。
她一直在追逐的路上,她一直在被放弃的路上。满怀期待,又遍体鳞伤。